李文升皱眉道：“你……”说着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赵南星身边，压低了声音劝道：“赵老尚书乃本朝屈指可数的大儒，理应记得孟子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老自是能够看出，此次三司会审，为的便是要将您的罪名坐实，因此即便您此时不招，本官也只得屈打成招，老尚书年事已高，又何必无端受这皮肉之苦，枉自当堂受辱啊。”
李文升与赵南星素日里交往不密，说不上有甚么深交，可此时他却为何如此苦口婆心的良言相劝，难道是突然发了善心不成？当然不是，李文升只是不想让自己担下屈打成招、冤杀忠良的臭名罢了。
赵南星也沉声道：“多谢大人好意，然正所谓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老夫已活到了这把年纪，若是在此受刑而死，委实不足惜，但我若是苟且偷生，一世的清名，可就要毁于今朝了。”
三司会审的副主审官，都察院左都御史程绍，乃是奉了皇命而来，因此轻咳了一声，说道：“李大人，按例，我等不可与人犯窃窃私语。”
李文升无奈地摇了摇头，返身走了回去，拱手道：“多谢程大人提点。”说完狠狠地拍了拍惊堂木，咬牙道：“事实确凿，人犯既然拒不招认，来人，重打二十大板！”
另一个副主审官，始终默不作声的刑部尚书乔允升见势不对，连忙出言劝道：“赵老……人犯已过古稀之年，怕是受不住这二十大板，还请李大人三思。”
李文升闻言大喜，他正有趁势收篷之意，于是便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恭敬地问道：“不知程大人意下如何？”
不料，程绍却微微一笑，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道：“皇上有旨，李大人才是此案的主审，故而程某不敢擅专，还请李大人自行定夺便是。”
李文升心中顿时一沉：程绍素日里为人宽厚，刚正不阿，因此深受崇祯器重赏识，可他此时却是这般言说，看来曹公公所料不错，皇帝的圣意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定赵南星的罪，而且黑锅还要自己来背……想到这里，李文升暗自叹了口气，斥道：“尔等莫非聋了不成，没有听到本官的命令么！”
堂下的衙役慌忙躬身应道：“小人遵命！”说完便将赵南星按倒在地，提起水火棍，准备行刑。
这时，却忽闻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喝道：“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六品主事官服之人，从刑部尚书乔允升身后走出，拱手道：“李大人既是今上钦点的主审官，又如何能这般不分缘由的胡乱用刑？”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赵南星的掌上明珠赵青瑶，三司会审不同于寻常衙门审案，等闲之人是无权旁听的，因此对老父放心不下的赵青瑶便寻到了乔允升，请他将自己带入大理寺。
一来乔允升本就是东林党的重臣，二来看在思恩侯的面上也不好推却，于是乔允升便想了个法子，让赵青瑶扮作了负责记录案情的主事，将其带在了身边，并再三叮嘱，请她一定不要出言显露身份，赵青瑶自是无不应允。
然而，赵青瑶此时眼见年老体弱的老父亲即将遭受重刑，又如何能做到置之不理？但她为了不连累乔允升，又对满脸惊愕之情的乔允升拱手道：“乔尚书，得罪了，陈主事已被小女子着人打晕，这身官服就算是我暂且借来的，还望乔尚书勿怪。”
李文升与程绍自是不识得养在深闺中的赵青瑶，不由得面面相觑，一齐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刑部尚书乔允升。
当着这两人的面，乔允升自然不敢承认是自己将赵青瑶带进来的，于是板起脸来斥责道：“赵家小姐，你担忧父亲之心，本官可以理解，但你却如何能这般胡闹，竟敢扰乱公堂？”
李文升这才知道，眼前这女子原来竟是赵南星的女儿，但他不敢擅专，于是转头问道：“程大人，不知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尽管临行前，崇祯交待自己要将赵南星的罪名坐实，然而皇帝却并有要牵连赵南星家人之意，因此生性厚道的程绍不愿治赵青瑶冒充官吏、擅闯公堂之罪，便板起脸来说道：“来人！还不快将此等不通礼数的女子，给本官赶将出去！”
赵青瑶却朗声道：“我乃当今天子下旨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谁敢造次！”当此万分危急的关头，无可奈何的赵青瑶，为了保护年迈的老父亲，只得出此下策，亮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
众衙役闻言大惊，自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赵家小姐与思恩侯的关系？因此尽管李文升投靠了曹党，然而他却也没有胆子动思恩侯的女人，于是他只得又对程绍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程绍思量片刻，权衡利弊后，淡淡道：“赵家小姐，莫说你此时尚且未嫁入思恩侯府，即便你当真成了一品诰命夫人，也万万没有阻拦三司会审的权力。”
见赵青瑶沉吟不语，程绍趁势劝道：“今上乃仁慈之主，临行前曾特意叮嘱本官，此次三司会审只可问罪于犯官赵南星一人，切勿牵连太广，祸及家人。”说着叹了口气，又问道：“据本官所知，令尊除了小姐一个女儿外，还有四个儿子，长子赵青松更是在朝为官，前程似锦，小姐秀外慧中，应该知道此时就算阻挠也只是徒劳，难以保全令尊，而且一旦触怒天颜，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你的兄长们啊。”
赵南星挣扎着直起身来，温言道：“瑶儿，难道你忘了为父方才的话了么？圣意如此，你做什么都只会是枉然，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将自己与几位兄长也一同牵连进来？听为父一句劝，速速离去吧，几位大人都是宽厚之人，不会向陛下述说今日之事的。”
程绍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只要小姐就此离去，我等便当你从未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