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日早朝之上的情形,却让温体仁真切地体会到了陆天行势力的强大,张行端之死,更是深深地震撼到了这位礼部右侍郎,于是他便企图再度背主,狠心咬牙地取出了传家之宝《韩熙载夜宴图》,送去了思恩侯府,想要作为自己的晋身之资。而温体仁此时前来敬酒,则正是想要试探陆天行的口风,看看对方是否有接纳之意。
不料,陆天行却只是面带微笑地举起了酒杯,颔首道:“多谢温大人,请。”说完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温体仁未能就此窥测出对方的心意,只得也跟着喝了一杯,笑道:“依下官愚见,如今内阁的几位大人集体请辞,而以侯爷的天纵英才,恐怕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跻身内阁,一展您的经天纬地之才!”这位侯爷既然不动声色,温体仁只好率先表露出自己的心意,再来观察对方的反应。
可就在陆天行正要开口之际,众人却忽闻一声惨叫,接着便有一人顺着楼梯从三楼滚了下来。
官员们的惊咦声中,陆天行转头吩咐道:“晴雪,快去瞧瞧。”
晴雪欠身应了,随即展开轻功,两个起落就奔到了那人前面,只见他头发花白,面孔朝下趴着,一时不知生死,于是晴雪便小心翼翼地将其翻过身来,谁知老汉的头颅却耷拉在一旁,显然颈骨已断。晴雪伸手在他鼻端一探,虽然仍有气息,但却已是气若游丝,晴雪知其命不久长,当下不由叹了口气。
老汉吃力地睁开了双眼,无比虚弱地说道:“求……求你报官,救救我的孙……孙女。”可惜话音未落,老人家就已断了气。
这时,一个衣衫不整的美貌少女失魂落魄般地从楼上跑了下来,见了眼前的情形,不由惊吓得呆了,眼泪在扑簌簌地落下,抱着老者的尸身抽泣不止,口中只是不住地唤着“爷爷”。
此间掌柜的也已闻讯赶了过来,陆天行望着这苦命的爷孙二人,黯然叹了口气,问道:“他们是何人?”
掌柜的躬身答道:“回侯爷的话,这是在附近靠卖唱为生的彩云和她的祖父。”
陆天行走到楼梯口,只听得上面甚是喧嚣吵闹,于是抬头向上望了望,又问道:“在上面吃酒的,又是甚么人?”
掌柜的苦着脸道:“还不到酉时,三楼就被几位客人包了,他们不仅要了最好的酒肉,而且还命小的前去请人前来唱曲助兴,更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说着指了指自己右边的脸颊,果然上面还印着一个红红的大巴掌印。
陆天行皱眉道:“你为何不去顺天府报官?”
掌柜的苦笑道:“楼上的几位,都是辽东来的军爷,为首的那位将军好像还是个二品大员,小人又如何敢去顺天府报官?”顺天府尹也不过是个三品官,确是管辖不了辽东的高级将领,这掌柜说的不错,说不定府尹大人还会来个官官相护,到时他可就更有苦头吃了。
陆天行走到彩云身边,温言安抚道:“姑娘,不要怕。”
彩云缓缓抬起头来,茫然地望了他一眼,便继续抱着祖父的尸身哭泣,不再理睬陆天行。
掌柜的一来与彩云相识,真心想要帮她;二来此时京中已无人不知,思恩侯乃是朝中最具权势之人,掌柜的也想为自己出口恶气,于是便蹲下身来劝道:“彩云,这位便是思恩侯陆侯爷,你只需把今日的冤屈说将出来,侯爷自会为你做主。”
果然,彩云闻言蓦然转过头来,望着陆天行,问道:“您就是忠勇救驾、铲除阉党、大破后金、平复叛乱的陆侯爷么?”这些靠说书唱曲为生的人,对陆天行的事迹,实在是如数家珍一般。
陆天行点了点头,道:“正是本侯。”
彩云骤然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求告道:“请侯爷为小女子和爷爷做主。”彩云磕得甚是用力,竟然咚咚作响,额头上很快便红肿了起来。
陆天行忙道:“姑娘快快请起,我答应你便是。”由于男女有别,陆天行不便伸手相扶,于是对晴雪使了个眼色。晴雪会意,上前扶起了彩云,又细心地为她整理好了本有些散乱的衣衫。
彩云啜泣道:“多谢侯爷。”
陆天行问道:“方才到底发生了甚么?”
彩云含泪道:“约莫是过了酉时,掌柜的着人找到了小女子和爷爷,说是有几位军爷想要听曲,我们本就靠卖唱为生,自然欣然前来。谁知几支曲唱罢,为首的军爷却道无趣,说要听些荤段子,侯爷,小女子虽然卖唱,但却卖艺不卖身,自是不会甚么荤段子,爷爷见状不对,于是便上前解释,说我们技艺不精,卖唱之资也不敢要了,可那军爷仍是不肯依,说既然不会唱曲,让小女子陪他坐坐也是好的,说完便强拉着我坐到了他的腿上,爷爷赶来相救,却被他一脚踢下了楼……”说到这里,彩云哽住了喉头,难以再说下去了。
陆天行紧紧地握住了双拳,问道:“姑娘可知那厮姓甚名谁?”
彩云思索片刻,仍是摇了摇头,说道:“小女子不知他的姓名,只听旁边的军爷唤其作薛帅。”
在场的官员们听了这话,顿时炸开了锅:如今辽东大将姓薛之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司礼监曹公公最为疼爱的外甥,从二品的副将薛贵仁!此人在酒楼行凶,却被思恩侯当场撞见,这次怕是要出大事了!
陆天行颔首道:“好,我知道了,姑娘在此稍候,本侯定会为你做主。”说完就发足朝着楼上走去。
洪承畴与周延儒知道这位侯爷素来嫉恶如仇,生怕他冲动之下会动手杀人,于是相互使了个眼色,一起抢到了陆天行身前,说道:“何须劳动侯爷大驾,下官这便将这些杀才带下来。”
然而,还未等陆天行开口,一个满身酒气的醉汉就东倒西歪地走了下来,指着彩云骂道:“不识抬举的臭娘们,我家薛帅能看上你,可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还不快随大爷上去。”说着就要提手朝着彩云抓去。
陆天行恼怒已极,奋起一脚便将其踹翻在地。
那醉汉大怒,挣扎着站起身来,就要上前同陆天行厮打,洪承畴见了,厉声喝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位是思恩侯,陆侯爷!”
思恩侯几个字,就如同醒酒汤一般,那大汉顿时酒醒了三分,望了望四周的情形,连忙跪倒在陆天行面前,颤声道:“参见侯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侯爷恕罪。”
听到楼下似乎传来了打架的动静,三楼的几个官兵生怕同伴有失,在薛贵仁的率领下,纷纷抄起桌椅板凳冲了下来。
薛贵仁身为驻守边关的大将,自然不会像方才的亲兵那般鲁莽,他见二楼不仅有不少认识的官吏,还有曾在舅父府上见过的礼部右侍郎温体仁和都察院左副都御使阮大铖,于是便撇下了手中的圆凳,越过了陆天行等人,走到了温体仁面前,问道:“温侍郎,这是怎么回事?”
温体仁神色略显尴尬地望了望他,伸手朝着陆天行一引,说道:“薛将军,这位便是思恩侯,还不快同侯爷见礼。”
薛贵仁见了陆天行,不由心中一沉:早知思恩侯陆天行乃是舅父的大敌,但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便是那日在盖州城外将自己谋划揭破之人!今日之事竟然被他撞破,那恐怕舅父也难救了……想到这里,薛贵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行礼道:“末将薛贵仁,见过侯爷。”
陆天行冷冷道:“不敢。”说完转头问道:“乔尚书,按大明律,当街杀人者,何罪?”
刑部尚书乔允升拱手道:“回禀侯爷,当秋后问斩。”
已被曹化淳收买的刑部右侍郎胡世安见状不对,连忙拱手道:“尚书大人所言不错,然大明律中还有议亲、议故、议功、议贤、议能、议勤、议贵、议宾等八议,其中议贵中明确规定,凡爵一品及文武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者,法司皆不许擅自鞫问,须实封奏闻,取自上裁。因此下官以为,大人最好还是将今日之事具折上奏,以免违背了律法。”薛贵仁乃是从二品的武将,按照大明律,乔允升确是无权审讯,就更遑论对其判刑了。
乔允升冷笑道:“想不到胡侍郎竟将大明律研究的如此透彻,本官今日倒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陆天行淡淡道:“乔尚书无需动怒,明日早朝,本侯自会向圣上上疏弹劾。”
听了这话,薛贵仁不禁被吓得面色惨白:即便皇帝看在舅父的面上想要保下自己,可今日之事却毕竟做得理亏,以陆天行的滔天权势,只怕当真是要凶多吉少了……薛贵仁只恨自己不仅来得早,而且还喝的如此尽兴,竟然不知楼下来了个杀星……
谁知左副都御史阮大铖却拱手笑道:“区区一个亲兵,怎配劳动侯爷大驾,胡侍郎,劳烦你为其定罪,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