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俊也道:“吴大人所言不错,我等之所以深夜前来,便是想要提前知会恩师,让您有所准备。毕竟学生若是写书信给恩师,却反被曹化淳的人截下,那可就更加糟糕了。”
赵南星颔首道:“正该如此,用章,你做的很好。”说完拱手道:“吴大人此番厚意,老夫着实感激不尽。”
吴孟明赶忙还礼道:“不敢,老尚书如此多礼,可着实折煞下官了。”
赵南星问道:“不知吴大人打算何时将老夫押解回京。”
吴孟明道:“皇上正等着听您的解释,因此卑职不敢耽搁,明日一早可好?”
赵南星叹了口气,又问道:“可否请吴大人宽限些时辰,待到明日午时再离开?”
吴孟明沉吟道:“这个……”
赵南星微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吴大人不必为难。”说罢,转头道:“用章,只是如此一来,你可就要不辞辛苦地与老夫秉烛夜话了,今后之事,老夫还需细细嘱托与你,否则即便我到了京城,也是无法安心啊。”
郑三俊忙拱手道:“恩师如此年纪,尚且鞠躬尽瘁,学生又怎敢妄言辛劳?”
吴孟明面有难色地说道:“郑侍郎,那桩为难事,还是请你来告知老尚书吧。”
郑三俊点了点头,拱手道:“恩师,圣上也相信您在浙江的行径乃是为了推行摊丁入亩之策,更相信高邑之事与恩师无关,只是此时毕竟还没有查清真相,因此明日离去时,恐怕……恐怕是要委屈了您。”
赵南星笑道:“我还道是何事,原来竟是为此,区区小事,又有何妨?只是吴大人可定要给老夫准备一辆宽敞些的囚车啊。”
郑三俊道:“恩师,可您的一世英名……”郑三俊心中明白,恩师向来注重清誉,让他当着百姓的面被押解出城,实是莫大的羞辱,而且百姓们对待倒台的官吏,心中往往都存了极大的怨恨,轻则用言语咒骂,重则用烂蔬菜、臭鸡蛋丢弃,实是屈辱不堪。
赵南星手一摆,笑道:“用章,宣德年间于谦大人的那首《石灰吟》,你可还记得?”
郑三俊点了点头,轻声吟诵道:“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赵南星笑道:“早年间,老夫为了保全朝中忠臣,不惜与那魏阉虚与委蛇,一时间世人纷纷唾骂于我,可如今真相大白,老夫的名声不还是得以保全了么?于谦大人当年,虽说是被冤而死,可宪宗皇帝不还是为其平反了么?用章,老夫时常教导你不要计较一时得失,难道这么快便忘了?”
郑三俊红着眼睛颔首道:“恩师教训的是,学生明白了。”
赵南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用章,不必为我担心,当今天子乃是明君,定会查明真相,还为师一个公道。”
王常岳面有忧色地问道:“为了推行新政,老大人在浙江可着实是得罪了不少人,明日出城时可莫要被怀恨之人钻了空子。”
吴孟明拱手道:“王天师放心,吴某此番带来的都是心腹之人,绝不会让无知百姓侮辱老尚书,更不会给歹人可乘之机。”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又道:“我已命人在城外备了马车,只要到得无人处,尚书大人便可改乘马车。”
王常岳点了点头,拱手道:“有劳了。”
赵南星望了王常岳一眼,似乎想要说些甚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王常岳却猜到了他的心意,微微一笑,说道:“老大人走后,贫道自会保郑侍郎平安,您请放心便是。”
赵南星心中一喜,颔首道:“多谢王天师。”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赵南星便遣得力之人赶到了马家,马良硕听闻刺客行刺失败并且暴露了自己雇主的身份后,果然又惊又惧,游说之人又趁势陈明利害,这位马家老太爷权衡再三,为了大局着想,最后终于表示愿意按照新政缴纳税银。
得到这个好消息的赵南星如释重负,随即便上了囚车,安心地踏上了返京之路。在吴孟明的精心安排下,旁观的百姓们未能得以向这位“犯官”投送瓜果,本想借机报复的歹人们更是没有寻到可乘之机。
且说那日陆天行等人安然返京后,卫护了一路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李万里拱手问道:“陆太保,前面不远便是东直门了,不知您是要即刻入宫面圣,还是先行回府?”
陆天行笑道:“一路奔波,本官衣衫褴褛,仪容不整,怎能入宫面圣?还是回府休整过后,再行入宫吧。”
李万里颔首笑道:“好。”
到得陆府大门外,李万里吩咐道:“刘百户,陈百户,你二人暂且留下,各领一百虎贲卫,保护陆大人的安全。”两名百户领命,拱手称是。
陆天行略加思索后,沉吟道:“多谢李大人的好意,可你此前亲率禁军前去营救本官,已然逾越了规制,如今到了京城若还是这般,恐怕会给有心之人留下口实啊。”
李万里叹道:“陆太保能够先人后己,下官着实佩服,不过盯着魏忠贤宝藏的人实在太多,在户部的人前来接银子前,下官若不先给您留下二百禁军守卫贵府,怕是会生变故啊。”
陆天行点了点头,无奈道:“确是这个道理。”说完,转过头去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两位百户了。”
刘百户与陈百户受宠若惊,连忙躬身道:“不敢当,能为陆太保效劳,实是我等之幸!”
待李万里与陆天行拱手作别,去得远了,陆府管家这才走上前来,拱手道:“小人见过老爷,夫人。颜公子已在府中等候数日,说是有要事相商。”
颜悦曦展颜道:“兄长来了?”
管家正要答话,一个身穿锦缎的陌生男子却微笑着走了过来,拱手道:“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陆天行见来人的衣着气度不凡,而身旁的十殿阎王并不上前阻拦,却对其颔首示意,便已猜到了他的身份,当下笑问道:“金堂主可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来人正是无常门玄武堂堂主金鹏飞,早在五日前,他就奉命带着三百二十万两白银赶到了京城,得知少主尚未回京后,金鹏飞在京城九门都布下了眼线,因此今日陆天行等人甫一入城,他便立即得到了消息,飞奔而来。
金鹏飞不愿居功,摇头笑道:“说来也巧,属下也是刚到。”他见周围闲杂人等太多,恐说话不便,笑着走到陆天行身边,悄声道:“属下租了城东安定坊第三户宅子,待到少爷方便之时,只需差人前来传令,属下即刻便将银两送入府中。”
陆天行暗道:此人不愧是负责打理无常门中生意的堂主,办事当真是让人既放心,又舒服,于是颔首笑道:“如此最好。”
金鹏飞笑着点了点头,拱手道:“少爷保重,属下告辞。”
望着金鹏飞远去的背影,晴雪笑道:“还真是巧了,想不到金堂主也是刚到京城。”
谁知陆天行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晴雪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少爷?”
游秀妍附耳笑道:“傻丫头,金堂主若是方到京城,怎么来得及租下一处大宅院,又如何得知咱们回府的消息。”
晴雪轻轻抚了抚额头,面有惭色地赞道:“夫人当真聪慧。”
陆天行挽着爱妻的手踏入了府门,心中不免感概万千,温言道:“秀妍,从此咱们再也不会分离了。”
尽管早已嫁入陆府,然而直到此刻,游秀妍才真正地有了女主人的归属感:几经波折才得以死里逃生,从今以后,自己终于可以和天哥长相厮守,做好陆家的媳妇。
想到这里,游秀妍的眼睛竟已有些湿润,喜极而泣地颔首道:“是,夫君,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行至厅堂外,听到动静的颜星寒已迎了出来,拱手笑道:“陆大人,二妹,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陆天行夫妇笑道:“承蒙挂怀,一切安好。”
颜星寒仅仅望了游秀妍一眼便连忙将目光移向他处,唯恐失态,道:“我观二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临别时眉宇间若隐若现的黑气也消失不见,看来玉清雪灵丸已然将你体内的余毒尽解,实是可喜可贺之至。”
游秀妍微笑道:“小妹在此谢过大哥,不过小妹此番能够保全性命,也多亏了三妹沿途的医治与照料。”
颜悦曦知道兄长余情未了,不愿让大家尴尬,于是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姐姐又何必客气。”说完,又连忙将话题岔开,问道:“兄长不是回七峰寨了么,怎么这么快便回京了?”
颜星寒笑道:“为兄可是特意日夜兼程地从大同赶回京城的,为得就是想让你早些知道这个好消息!”
颜悦曦问道:“不知兄长有甚么好消息?”
颜星寒负起了双手,得意地笑道:“妹妹且先猜猜,前些日子为兄为何要急着赶回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