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于亭还未回过神来,小腹之上又被人重重踢了一脚,痛得他蹲了下去,黄豆般大的汗水洒落了一地。
过了半晌,陈于亭方才疼痛稍减,怒声喝问道:“孙传庭,公然殴打同僚,你可知罪!”
孙传庭却摊手道:“陈侍郎,本官冤枉啊,我何曾动手打过你?”
陈于亭忍痛道:“你道本官听不出方才那声音到底是何人所发么!”
孙传庭哂然一笑,颔首道:“那好,我们顺天府办案,历来最是讲究人证和物证,只要陈侍郎能提供人证或是物证,本官即刻便上书请罪。”
陈于亭缓缓点了点头,恶狠狠地说道:“好,孙传庭,孙大人,你很好。”
孙传庭冷冷道:“尽管本官并未看清楚是何人打的你,却也知道那一拳是为了被你恩将仇报的赵老尚书所打,那一脚却是为了为你气恼的赵……赵管家所踢。”他本想说是赵青瑶,想了想终觉不妥,于是便连忙改了口。
陈于亭虽然有着满腔怒火,但他十分清楚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于是不再多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待其去得远了,赵青瑶欠身道:“多谢孙大人仗义相助,为我赵家出头,小女子着实感激不尽。”
孙传庭只望了她美丽的笑颜一眼,便感心跳加速,于是连忙垂下了头,说道:“赵小姐言重了,孙某只是见不过他那一副小人嘴脸。”
王起叹道:“可惜我等如今虽已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相关之人却俱已被陈于亭那厮所灭口,如此一来,想要为赵老尚书洗清冤屈,可真是为难了。”
孙传庭颔首道:“王千户说的是,眼下只能寄望于骆指挥使可以从凶案现场找到物证,从而将真凶揪出。”
赵青瑶却缓缓摇了摇头,黯然道:“父亲时常称赞陈于亭,说他聪敏过人且处事沉稳,高邑这场阴谋既是此人所策划,恐怕很难会留下甚么破绽。”
王起问道:“因此赵小姐刚刚才故意将典史王威的消息透露给陈于亭,想诱使其杀人灭口,对么?”
赵青瑶颔首道:“不错,只是以陈于亭之才,多半能够识破我的用意,而且他应该也会想到,王威如果真的甚么都知道,恐怕咱们此刻早已翻案了。”
听了这话,厅堂内众人的士气不免更加低落,这时,门外守卫的锦衣卫匆匆走了进来,双手奉上一封信,道:“大人,京城陆太保的来信。”
此言一出,众人的心中又不约而同地燃起了希望,王起接过一看,信封上面写着赵小姐亲启五个字。王起赶紧将信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赵青瑶,道:“赵小姐,这是陆太保写给您的书信。”
赵青瑶道了声谢,便连忙将信封拆开,只见信中写道:瑶儿,我已回京,如今一切安好。令尊之事,勿要忧心,我定会还他老人家以清白。落款处则写着:日夜思念你的陆天行。
原来,陆天行等人在虎贲左卫的护卫下,已经安然返京,在途中,通过李万里的转述,陆天行也得知了赵家之事,于是便匆匆写了书信,命人八百里加急地送往了高邑。
看到最后,赵青瑶不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将陆天行的信小心翼翼地叠起,珍而视之地放好后,这才说道:“天……陆大人在信中报了平安,并说定会帮父亲洗脱罪名。”
王起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孙传庭不禁暗叹道:也只有陆太保,方能让赵小姐如此心安。于是也拱手笑道:“既有陆太保相助,看来过不了多久,赵老尚书便可沉冤得雪。”
赵青瑶欠身道:“小女子多谢二位大人。”说完,抬眼望向了远方,心中默默想着:不知父亲他老人家,现下可还安好?
在夜色的掩映下,四个身手矫健的黑衣男子,飞快地跃过了一座座屋顶,最终在一桩高大的房舍处停下了脚步。
两个守卫的官差见了,连忙抽出了腰刀,喝问道:“甚么人……”
然而,话音还未落,伴随着两道高高飞起的血线,二人的脑袋就已搬了家。
为首的黑衣人手一挥,便有手下将房门踹开,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屋内翻阅着账册。
老者见了四名杀手,面上竟无惶恐之色,只是抬头瞥了一眼,就继续翻阅起账册来。
为首的黑衣人眼中精光一闪,冷冷道:“杀!”随即便有两名手下持刀扑向了那老者。
那老者却仍是正襟危坐,眼看着他就要被两柄钢刀同时砍中,众人却忽感眼前一花,定睛再看时,只见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柄长剑,竟将两名杀手的脖颈穿在了一起!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出手之人时机拿捏得妙到巅毫,两名杀手死后,尸身竟未倒下,仍然保持着上前砍杀的姿势。
“鬼!是鬼!”那首领仅存的手下见了这诡异万分的情景,惊慌失措地叫道。
黑衣人首领却知定是遇到了高手,于是也拔出了长剑,皱眉道:“不知是何方高人,还请出来相见……”说到此处,他听闻背后似有风声,于是骤然回剑刺去,他这一剑出手极快,风声劲急,自忖就算不能刺伤敌人,也定能逼迫来人退开,谁知背后却是空空如也,就连半个人影也没看到。
谁知手下却颤声道:“老……老大,他在里……里面了。”
心中惊疑不定的黑衣人首领急忙转回了身,只见那老者身旁竟已多了个身着道袍的中年道人。
黑衣人首领心中一动,问道:“阁下可是……”
不待他说完,中年道人就已冷冷道:“我问,你答。”
黑衣人首领既已认出了他的身份,又哪里再敢造次,只得乖乖地颔首道:“是。”
中年道人问道:“你们是甚么人?”
黑衣人首领答道:“我等皆是无常门……”不料,他刚说到此处,就听闻一声惨叫,原来中年道人已从两名死尸的脖颈处抽出了长剑,将仅余的一名手下钉死在地,最为可怖的是,他最后的手下断气之时,两名死尸方才着地,由此可见,对方的出手是何等之快……
中年道人的问题竟与方才毫无二致:“你们是甚么人?”
黑衣人首领只感到心中涌起阵阵寒意,声音也已有些发颤:“夺命四……四杰。”
中年道人点了点头,道:“听闻夺命四杰的老大林飞擅使一十三路快剑,今日一见,倒也还算了得。”
林飞面有惭色的说道:“在下这点微末功夫,实是入不得方家法眼。”
中年道人道:“你四人也算是江湖上成名的杀手,应该知道甚么人能杀,甚么人不能杀。”
林飞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寒,知道今日多半无幸,可若是就此逃走,他却又着实不敢,生怕对方也飞剑将自己钉死在地,当下颤声道:“王真……真人恕罪,在下着实不知赵大人是由您在……在保护。”
屋中端坐在书案前的老者,正是奉旨到浙江推行新政的主使官,吏部尚书赵南星,站立他身旁的中年道人,自然便是全真教掌教真人王常岳了。
王常岳道:“你若是说出主使之人,我可以网开一面。”
林飞仿佛忽然在黑暗中见到了一丝曙光,但他犹豫片刻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做我们这行最重要的规矩,便是不能吐露雇主的身份,还请王真人见谅。”
王常岳淡淡道:“你,不怕死?”
林飞咬紧牙关道:“怕,世间谁人不怕死,只是在下若坏了规矩,今后又如何能在江湖立足?”
王常岳微微一笑,说道:“这两年夺命四杰在黑白两道上的名头着实不小,想来也结下了不少仇家,今日我不杀你,却只废去你的武功,也算是为武林除去一害,如何?”
被废去武功后,并非就变成了常人,而是周身乏力,比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恐怕都有所不如,自己的仇家极多,若是落在他们手里,那可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到此处,林飞不由得背生冷汗,身子也在克制不住地发抖。
瞥眼见到王常岳提起右掌,缓缓向自己走来,林飞更是吓得连逃跑的念头都忘了,脱口而出道:“是马家的人!”
王常岳回首望去,见赵南星缓缓点了点头,便挥手道:“你自去吧。”
林飞如蒙大赦,匆匆对王常岳拜了拜,便急急忙忙地消失在了黑夜里,心中则暗自下定了主意:这行当自是无法再做下去,今夜便带着积蓄远走高飞,也免得他日再丢了性命。
负责收敛尸体,清洗房屋的衙役退下后,赵南星长长的叹了口气,黯然道:“果然是马家。”
王常岳皱眉道:“虽说马德铭死在了狱中,可一来他本就有罪,二来赵大人又不知此人年纪轻轻的,竟身患哮症,马家的人也着实太不晓事。”
《宋诗纪事》中提到的苏湖熟,天下足,指的正是苏州和湖州。由此可见,湖州一地的粮食产量是何等之巨。而马家则是湖州府最大的地主兼粮商,在当地,不要说是寻常百姓,就是官府中人,都要给马家几分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