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李三宝嘿嘿一笑,续道:“况且此事本就是知县高升欺上瞒下,如果当真传扬出去,恐怕他的乌纱帽也就保不住了,因此高升肯定不敢一味的压迫农民,咱们只需去县衙外闹上一闹,他就定然会为咱们想想办法。”
见对方颇为所动,李三宝又劝道:“当然,咱们毕竟都是本分的农民,只是为了求条活路而已,又不是真的想要闹事,只需去县衙外虚张声势一番也就是了,绝不会惹出甚么事来。”
张壮实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就算知县大人不按照新政收税,只给咱们降低现在税银的一、两成,也是极好的。走,我这就带你去召集人手。”
李三宝不由一怔,问道:“召集人手?”
张壮实道:“老弟有所不知,今年萝卜收成不好,我们张各庄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可你毕竟不是本村人,说的话他们未必肯信,咱俩一起去劝,想来自会成事。”
李三宝闻言大喜,抚掌道:“如此最好,张大哥,不瞒你说,不止我们李村,临近的岗头村、马村和徐家庄,也都有了不少准备同去县衙讨说法的农民。”
张壮实听后更增添了几分胆气,颔首道:“如此最好,事不宜迟,咱们走。”
雅致考究的书房内,师爷任荆弓着身子,毕恭毕敬地对一个坐在上首的灰袍男子道:“大人,小的已按照您的吩咐,将事情交代下去了。”
灰袍男子问道:“高升可曾对此事起疑?”
任荆摇头道:“没有,高升庸碌无为,一心只求能够安稳度日,丝毫不曾对小人的计划起疑。”
灰袍男子颔首道:“甚好。”顿了顿,又道:“尤其是谷氏粮铺那件事,你更是办的漂亮,加速了本官计划的进展。”
听闻对方出口称赞,任荆心中一喜,笑道:“承蒙大人称赞,说起来,还多亏了小人那个贪得无厌的小舅子……”
任荆话说到一半,门外忽然传来了管家的声音:“老爷,李三宝到了。”
灰袍男子道:“本官暂且避一避。”说着就走到了屏风后边。
任荆明白,对方是想亲耳听听李三宝的汇报,当即沉声道:“让他进来。”
管家将门推开后,李三宝走了进来,拱手道:“小人见过任师爷。”
任荆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李三宝道:“一切都在按照您的计划进行,村民们已约定好了,今日未时过半,便会准时聚集在县衙外讨说法。”
任荆道:“辛苦你了,到时该怎么做,就无需我再多言了吧?”
李三宝嘿嘿笑道:“这是自然,小人明白,只是……”说着右手的手指在空中动了几下。
任荆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一锭大银,抛了过去,道:“这是答应你的五十两银子,事成之后,还会再赏你五十两。”
李三宝不由大喜过望,连忙将银子接过,放入怀中,拱手笑道:“多谢任师爷,您老人家若是再没有旁的吩咐,小人这便回去准备了。”
任荆摆了摆手,李三宝便退了出去,待其走远后,灰袍男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问道:“这个李三宝,靠得住么?”
任荆躬身道:“大人请放心,这李三宝胆子很大,早些时候还曾失手打死了人,小的认为他就是大人计划中合适的人选,因此特意费了些力气将其捞了出来。”
灰袍男子颔首道:“今日之事,还需你来掌控局面。”
任荆拱手道:“是,小的自会将事情做的不留痕迹且干净漂亮,绝不会给大人您留下丝毫后患。”
灰袍男子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事成之后,你只需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高升身上便是,等他被罢官下狱后,这高邑知县之位,本官自有办法帮你拿下。”
任荆闻言大喜,连忙翻身下拜道:“多谢大人栽培之恩,小的愿为您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随意用了些午饭后,高邑知县高升尽管已颇感困乏,然而他还是匆匆地洗了把脸,略微振作些精神后便来到了后衙,听着下属们的工作汇报。
只见主簿刘成阳满脸喜色的说道:“启禀大人,本县这月的税银,只有收成不好的张各庄与李村没有缴足,但也不过是差了一、两成而已,除此之外,其他村镇再无半分拖欠,这里是账目,还请大人过目。”说着便将账册双手奉了上去。
高升看过之后,面上终于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颔首赞道:“不错,不错,这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成果,尤其是张县丞,刘主簿,你们二位此番着实是辛苦了。”
县丞张毅与主簿刘成阳听了,对望一眼,共同起身笑道:“大人过奖了,这都多亏了您的妙计,我二人实是不敢居功。”
高升方才的好心情立即便被两人的这番话一扫而空,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冷笑道:“两位大人若是如此言说,可就着实没有甚么意思了。赵家带头不肯遵照新政缴纳税银,其余地主豪绅也有样学样的继续按旧制缴税,如此一来,咱们高邑县便无法向朝廷交够足数的税银。不错,身为一县之主,朝廷如果怪罪下来,我高升确是责无旁贷。”
说到此处,高升话锋一转,又道:“但你二人应该知道,县丞和主簿才是直接掌管税收和粮马之人!怎么,如今眼见税银收的差不多了,诸多问题也解决了,你俩便都想抽身事外,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本官一人身上?告诉你们,休想!张县丞,你别忘了,下达给本县税课局的公文上,不仅有本官的大印,也还有你的!刘主簿,你就更别妄想着可以推脱罪责了,发往各村镇加收税银的公文,难道又有哪件没有你的亲笔署名!”
二人闻言心中不由一凛,暗道高升这个知县看起来虽有些庸碌无为,想不到他却是如此的工于心计,竟早就留下了后手,将自己一起拉下了水。
刘成阳心思转动的最快,连忙陪笑道:“大人多虑了,下官方才不过是在客套而已,绝无推脱罪责之意。”
张毅既然能做到高邑县的二把手,朝廷的正八品官,自然也绝不会是蠢笨之徒,当下也笑道:“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在此事上,咱们三人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下官和刘主簿又怎会还想着推诿?”
高升怒气稍息,颔首道:“张县丞此话说得极好,我等如今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别妄想着能作壁上观。”
张毅和刘成阳忙拱手称是,顿了顿,刘成阳又道:“二位大人,眼看着就要到了该呈交税银的日子,然而张各庄与李村的税银却仍未收足,依下官之见,是否应当尽快派人去加紧收缴,以免误了期限。”
张毅颔首道:“刘主簿言之有理,这两个村子虽然收成不大好,但却并未遭遇重大天灾,按例是不能减免税银的,因此咱们仍是应当加紧催缴。”说完转头问道:“不知知县大人意下如何?”
高升却不急于回答,而是重新拿起账本看了起来,过了半晌,方才皱眉问道:“这两个村子一共可是少缴了二百六十五两七钱银子?”
刘成阳不禁一怔,随即拱手奉承道:“丝毫不错,正是这些银两,想不到大人的心算之术竟如此了得。”
高升右手的食指在账册上既轻且缓地点了数下,沉吟道:“这两处既然收成不好,百姓们的日子就必然已是极不好过,我等若仍是一味地施压,恐生民变啊。”
听到“民变”两个字,张毅和刘成阳心中不由一紧,要知无论哪里发生民变,当地的官员都不会有好下场,即便没有被暴民杀死,也会因处置失当而受到朝廷的严惩。
张毅甚是为难地说道:“大人所虑之事,确是不得不防,然而这些银子地主豪绅们定然是不肯出的,我等又必须对朝廷有所交代,这可如何是好?”
高升抬眼看了看两人,叹道:“本官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
张毅与刘成阳已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却还是一齐拱手道:“还请大人明示。”
高升道:“税银总是要足数上交给朝廷的,如今差了这二百六十多两银子,旁人不肯出,那就只得由咱们几人共同出了。”
知县高升为官虽然还算清廉,不曾肆意贪墨钱财,也没有昧着良心收受过大笔贿赂,但逢年过节时,即便是出于礼节性,后台不够硬的地主们也会多多少少地送来些孝敬;至于掌管税收和粮马的县丞张毅和主簿刘成阳,两人胆子都不算小,这些年来家底早就已经积攒的甚是丰厚。
因此这两百六十多两银子,无论是让谁独自来出,都不是甚么难事,就更遑论由三人来分担了。
但官场之上,岂有炫富露财之理,因此张毅立即变得面有难色,皱眉道:“说起来也只得如此了,只是下官俸禄低微,不知应该出多少银两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