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福见他出神,伸手朝府中一引,笑道:“公子,请。”
步入府门后,只见正中立着一座汉白玉照壁,上刻孔子讲学图,不及细看,陆天行便随着管家上了一条花岗岩制成的石板路,道路两侧则植着翠绿的青竹,透露出主人的高雅。
相偕入了厅堂,赵天福请陆天行在厅中客位坐了,不久便有婢女奉上茶点。
陆天行端起精致的碧玉茶碗,轻轻揭开盖子的瞬间,立时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只见茶叶嫩绿鲜亮,在杯中似片片翡翠起舞,轻啜一口,更感鲜醇甘爽,味如甘霖,饶是陆天行不谙茶道,却也忍不住赞道:“好茶!”
赵天福赞道:“公子果然是识货之人,此乃上好的明前龙井。”
陆天行奇道:“不知明前龙井是何物?雨前龙井在下却是听过。”
赵天福道:“公子有所不知,明前龙井要在清明之前采摘,您所说的雨前龙井则是在清明之后,谷雨之前所摘。”
陆天行奇道:“不知这又有何分别?”
赵天福笑道:“历来龙井茶采摘时间很有讲究,以早为贵。雨前新茶固然是数量珍惜,明前新茶更是得来不易。”说到这里,赵天福挥手屏退了左右,又道:“小人已命人备好了两份,一份献给信王殿下,一份还请陆公子慢慢品尝。”
原来,为了不被阉党耳目察觉,陆天行便冒用了黄通政之子的身份,但奉上的拜帖中却是据实已告,而赵家也配合其同演了这出戏。
陆天行摆手道:“如此厚礼,在下愧不敢当。”
赵天福笑道:“宝剑赠英雄,名茶献雅士,还望公子万勿再推却。”陆天行推辞不过,只得拱手称谢。
过了片刻,陆天行压低了声音问道:“此间已无外人,可否劳烦管家将赵尚书请出来一见?”
谁知赵天福却拱手道:“实不相瞒,我家老爷着实抱病在身,还请陆公子见谅。”
陆天行闻言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心道:看来赵南星还是信不过我那结义兄弟的才能与实力……当下拱手道:“好说。”
这时,一个仆从进来在赵天福身旁耳语了几句,赵管家便起身告罪道:“府里有些许小事需要小人要去处理,失陪片刻,请公子恕罪。”
陆天行道:“言重了,管家请便。”
一人闲来无事,陆天行看着茶碗中新鲜嫩绿的茶叶,想起了赵管家方才所言,只觉香茗虽好,采摘却是不易,便随口吟诵道:“我来顾渚源,得与茶事亲。氓辍耕农耒,采采实苦辛……”
念到一半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清澈动听的声音:“一夫旦当役,尽室皆同臻。扪葛上欹壁,蓬头入荒榛。”
随后,一位年轻的翩翩公子面带微笑着走了进来,只见其相貌俊美异常,肤色甚是白皙,双目炯炯有神,乌发系着一条白色丝带,一袭雪白色绸缎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玉带,手中握着一把青玉为柄的折扇。
这公子走到陆天行身前行礼道:“赵家三子赵清遥,见过陆公子,家严身体抱恙,不便相见,还望贵客海涵。”
陆天行忙起身还礼道:“不敢,不知赵大人贵体现下如何?”
赵清遥道:“承蒙公子挂怀,家父并无大碍,只需卧床休养便可。”
陆天行只觉这赵家三公子体带馨香,吐气如兰,仔细打量一番,只觉她眉目如画,肤白胜雪,手如柔夷,胸前两座美峰微微凸起,若不是个美貌的韶龄女子又是什么?
但陆天行却并不出言点破,而是点了点头,说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安心了。”说着微微一笑,又道:“赵公子之名甚是文雅,足可见令尊学识之渊博。”
赵清遥奇道:“公子此言何意?”
陆天行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他吟的这是诗经中的《郑风·子衿》,顿了一顿,续道:“帘外何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
这首《贺新郎·乳燕飞华屋》则是宋代大文学家苏轼的词作,两首诗词都描写了闺中女子的相思之情,陆天行借此暗喻赵清遥的女子身份。
陆天行所料不错,这位公子便是赵南星唯一的女儿赵青瑶所扮,她自幼饱读诗书,聪颖好学,谋略犹在几个哥哥之上,堪称赵府的女诸葛。
赵南星称病避见陆天行,正是由于现下信王式微,还不足以抗衡阉党,赵南星担心自己如若与信王相交过密,恐会引起魏忠贤猜忌,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天启帝病重无嗣,信王作为皇位继承人之一也是不能得罪的,恰巧此时几个儿子又都不在左近,可赵青瑶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又如何能出来见客?闺名又岂能随便说与外人知晓?
于是赵南星便先是遣人唤回女儿,随后又命赵青瑶女扮男装,应对信王使者。
果然,听了陆天行所言,赵青瑶白皙粉嫩的脸上立时飘起一阵红霞,轻咳一声,说道:“公子此言差矣,在下之清乃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之清,遥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之遥。”
陆天行见她辩解之时俏脸一板,轻摇折扇,故作男子气概,身上的女儿家气息却更是浓烈,心下不由暗笑,当下拱手道:“原来如此,还望赵公子海涵。”
赵青瑶也拱了拱手,粗声粗气的道:“无妨,不知者不怪。”
陆天行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更感有趣,于是便将话题扯开,转而又聊起诗词歌赋,尽管陆天行热爱文史,《百家讲坛》等节目更是期期不落,然而与赵青瑶所知相比却也颇为不及,后来几近辞穷,只得厚颜吟得几句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诗词来引得佳人侧目。
二人聊了许久,赵青瑶却始终不问他此行目的,好几次陆天行试着将话题引入正题,也被赵青瑶巧妙的重又避开。
陆天行正感无奈之际,忽听赵青瑶道:“在下来时听公子吟的是唐人袁高的《茶山诗》,想不到公子如此雅士,竟也能体谅茶农之苦。”
陆天行心念一动,心想难道她在有意试探于我?便道:“唐代茶农之苦,缘于地方官吏的贪婪残暴,其根源在于当时统治集团的奢侈腐化,而唐德宗晚年的昏聩无能,骄奢淫逸,又未尝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赵青瑶颔首道:“不错,浙江长兴顾渚山所产紫笋茶,茶芽细嫩,色泽带紫,其形如笋,且香气浓强,滋味鲜醇,茶圣陆羽品尝后赞不绝口,并向朝廷推荐,紫笋茶由此被定为贡茶,谁知这却害苦了一方百姓。德宗时为采贡茶,每年竟役工三万余人,正是茫茫沧海间,丹愤何由申。”
陆天行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好的紫笋茶,却成了害苦一方百姓的罪魁。”话锋一转,又意味深长的道:“由此可见,百姓的安危,全系于为君者的贤明与否,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赵青瑶犀利的目光停留在了陆天行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缓缓道:“公子此言可谓大胆,历朝历代,莫不是将当今圣上也品评在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