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行急忙叫道：“阁下且请留步。”

郑芝龙转过身来道：“陆大人是聪明人，又何必再多费唇舌？”

陆天行道：“荷兰蛮夷占我河山，欺我子民，又将阁下驱赶到了这北方苦寒之地，听闻令尊也在作战中不幸殒命，难道你就当真不想重整旗鼓，杀回厦门为父报仇么？”

郑芝龙摇了摇头，叹道：“在下做梦都想着报仇，但荷兰人的战舰实在是太过凶悍，我的战船与之相比，根本就是不堪一击，若再妄谈报仇，岂非是在自取其辱？”

陆天行侃侃而谈道：“不要说是驻扎在台湾的数千个荷兰皇家海军，就算是整个荷兰国，又能有多少人？难道以大明举国之力，都不能击败荷兰蛮夷，收复台湾么！”

郑芝龙闻言，不禁为之失笑：“并非是在下信不过大人的话，只是大明此时连陆地上的疆土都尚且自顾不暇，又怎有余力帮着在下去攻打荷兰舰队？”

陆天行正色道：“两京一十三省固然是大明的疆土，台湾亦是大明不可分割之疆土！如今大明确是没有余力重整水师，但五年……不，至多三年之内，大明水师定会击败驻扎在台的荷兰舰队！此举并非只是为了帮你报杀父之仇，也是为了收复台湾，重振我大明声威！”

郑芝龙为其声势所感，缓缓点了点头，问道：“很好，只是不知大人想让在下做些甚么？接受朝廷的招安么？”

陆天行颔首道：“正是。”

郑芝龙摇头笑道：“在下已习惯了这种无拘无束的闲散日子，恐怕做不来朝廷的官员，不过陆大人请放心，等到朝廷出兵攻打荷兰舰队之时，郑芝龙定会亲率手下弟兄，全力相助！”

陆天行叹了口气，问道：“在那之后呢？”

郑芝龙不由一怔，拱手问道：“不知大人此言何意？”

陆天行叹道：“且不论朝堂之上绝非是陆某的一言堂，单说当今天子的卧榻之侧，又岂会容他人酣睡？阁下执意不肯归顺朝廷，恐怕大明水师与你们必有一战。到时你若败了，自是难逃得性命；即便是胜了，恐怕也很难有实力继续攻占福建、广东的内陆城池，就更遑论夺取天下了，因此你们就算击败大明水师，仍然只能继续做海盗，阁下也就罢了，难道你还想让森儿，甚至是世代儿孙都继续做海盗么？”

见郑芝龙闻言颇为所动，陆天行又道：“人活一世，所为的无外乎就是名利。陆某见阁下与令郎衣着朴素，屋舍简陋，并非是贪恋享受之人，而且江湖上早就谣传陆某出京是为了取出魏忠贤价值千万两白银的宝藏，此事阁下不可能不知，此刻陆某就在这里，但你却没有一丝想要霸占宝藏的意思，故而足可见你绝非是贪恋钱财之人。”

说到这里，陆天行又拱手道：“陆某在此承诺，阁下若肯归顺，日后便可由你来统帅水师收复台湾，到时你不仅可以重回故土，为父报仇，还可成为击败异族，收复疆土的英雄，各种利弊，还请阁下三思。”

郑芝龙点了点头，沉吟道：“陆大人之计，对我等来说实是条不错的出路。”接着话锋一转，又道：“然而他们朱家最喜做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远有两百多年前太祖皇帝杀尽开国功臣的种种劣迹，近有神宗皇帝在当朝首辅张居正死后，对这个为朝廷立下赫赫功劳的恩师污名抄家的无情之举，如此来看，即便在下当真接受招安，为朝廷击退荷兰蛮夷，夺回台湾，恐怕我等这些海盗出身的人，亦是难以善终啊。”

陆天行连连摆手笑道：“阁下所列举之事，未免过于片面，蓝玉、胡惟庸等人造反，难道不该杀？当然，太祖皇帝为了稳固政权，确是有些牵连太广，但汤和、郭英、耿炳文等功勋老臣却仍是得到了善终啊，西平侯沐英更是在病逝后被追封为黔宁王，子孙世代镇守云南至今；至于万历时期的内阁首辅张居正，整顿吏治、推行新法、巩固边防，的确堪称为大明功臣，可他在晚年登上权力的顶峰之后，却也做出了把持朝政，内外勾连，闭塞言路，恣意横行的不法之举，神宗皇帝的做法虽然有些不近人情，却也绝不能说是慢待功臣。”

郑芝龙微微一笑，问道：“陆大人是何等聪明之人，难道还看不出在下所求，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陆天行正色道：“陆某自然知晓，但阁下所求之事不要说我无法应下，即便陆某有这个权利，也断然不会应允。”

郑芝龙面上厉色一闪，但很快就恢复了笑意，问道：“不知大人此言何意？”

原来，郑芝龙打的如意算盘乃是先接受招安，借助朝廷的力量打回厦门，夺回自己失去的地盘，随后再一举收复台湾，既能为父报仇，又可成为朝廷功臣，民族英雄，最后再由陆天行请旨，准许其效法云南的沐家，名义上是为大明永世镇守台湾，实际上却是做那称霸一方的土皇帝。

想的美！陆天行怎么可能，又怎么敢答应他？

陆天行叹道：“只因在下若胆敢允准了此事，不仅日后会招致群臣攻讦，更会给阁下甚至整个郑家引来杀身灭族之祸。”

郑芝龙闻言心中不由一凛，拱手道：“还请陆大人明示。”

陆天行道：“无论阁下是想镇守台湾，还是想驻守厦门，你所拥有的势力都将成为朝廷心腹之患，实不相瞒，即便赶走了荷兰人，收复了台湾，朝廷虽然仍会重用阁下，委任你为水师高级将领，但你手下的十八芝却定然是要被分散到各处的，否则将会极易惹起朝廷上下的猜疑，引来滔天的祸事。”

陆天行所说的十八芝乃是这些年来郑芝龙所招揽的十八个先锋部将，并与这些人结为异性兄弟，称为十八芝。

郑芝龙皱眉道：“想不到陆大人对我等还真是颇有研究，只是既然那沐英的后人能为大明永镇云南，为何我郑家非但就不可以，反而一众结义兄弟还要被拆散到各处？”

陆天行叹道：“不要说是有明一朝，就是放眼于几千年的历史中，又能有几个沐英？要知他不仅是太祖皇帝的义子，更与太祖皇帝情若父子，为大明的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阁下又能拿甚么来与沐英老王爷相比？”

郑芝龙冷哼了一声，傲然问道：“既然如此，郑某为何还要接受朝廷的招安？”

陆天行正色道：“不接受招安，阁下不仅无法打回去为父报仇，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大明在破后金、平福王后已然日渐安稳，而一旦朝廷腾出手脚，定会出兵剿灭四方贼寇，到时阁下若还是想苟安在这渤海之上，恐怕也将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唰”的一声，郑芝龙拔出腰间的短剑，抵在了陆天行的喉头，冷冷道：“陆大人难道以为，在下当真不敢杀你么？”

陆天行的面上不仅没有流露出丝毫惧色，反而泰然自若的笑道：“敢与不敢，都是莽夫冲动之下的行径，阁下是精明至极之人，自然清楚该思量的是值或不值。”

郑芝龙缓缓移开了短剑，颔首笑道：“不错，陆大人与当今天子的关系非比寻常，今日若杀了你，朝廷多半会派兵来滋扰，在下虽然不怕，却也不愿招惹这不必要的麻烦。”

陆天行颔首笑道：“阁下果然是聪明人。”说着笑容一敛，以手指天道：“陆某在此保证，阁下若愿意接受招安，不但陆某先前所说的言语会全部兑现，而且在收复台湾后，我还会奏请朝廷，为你求得一个世袭爵位，从此郑家将成为功臣勋戚之家。”

郑芝龙听了，立时感到心潮澎湃起来，原来他自幼家境贫困，因此很小的时候就立志要考取功名，改变命运。可惜郑芝龙虽然臂力过人，武艺高强，却并不是块读书的好材料，在屡试不第后，由于生计艰难，不得不与弟弟郑芝虎背井离乡，携手闯荡江湖。尽管数年后他终于闯出了番名堂，成了海上的一号大人物，然而郑芝龙心中却始终有个做官后光宗耀祖的美梦，此时陆天行竟亲口应允，给其世袭的爵位，将郑家从海盗之家变成勋戚之家，郑芝龙听后又怎能不心动？

陆天行又道：“阁下虽是海盗出身，却能驭下有方，并未做过甚么大恶之事，日后只要你不拥兵自重，又怎会再有人心生加害之意？”

郑芝龙尚自有些迟疑，又问道：“那我手下的弟兄们呢？陆大人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陆天行笑道：“阁下且请放心，到时肯接受招安的，朝廷自会视其能力委以官职；不愿意归顺的，只要不做出与大明为敌或是祸国殃民之事，朝廷也定然不会为难。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郑芝龙终于点了点头，拱手笑道：“好，在下就在此地，日夜恭候陆大人的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