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悻悻道:“皇兄看了案卷后,顿时龙颜大怒,昨晚竟连夜将我传入宫中,不仅当着那魏阉的面,对我狠狠地申饬了一番,而且还让我在乾清宫外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陆天行听后甚是感动,心道:若非为了救我和秀妍,堂堂信王又怎会受这等委屈?可他却生怕惊扰到我休息,直到今日我睡醒后,方才命曹如前去传唤……
想到这里,陆天行劝道:“贤弟勿要着恼,在旁人看来,当时你即便是为了救人,但毕竟还是擅杀了徐千户等锦衣卫,属无视朝廷法度之举,皇上总要给旁人一个交代,如此处置已是极为顾念手足之情了。”
说完,陆天行站起身来,拱手道:“当然,这一切的麻烦都是我带来的,实是对不住贤弟。”
朱由检忙摆手道:“兄长这般说,可真是羞煞小弟……”说着便要站起身来,谁知却膝盖一软,又重重地跌坐回了椅上。
陆天行大惊,连忙关切地问道:“贤弟跪了那许久,你的膝盖可是受了伤?有没有请御医?”
朱由检笑道:“兄长不必担心,临出宫前,皇兄已着李院使为我查看过了,并无大碍。”
陆天行这才稍稍宽心,说道:“即便如此,这几日贤弟也要多加留心才是。”
朱由检颔首道:“小弟自理会得。”顿了顿,又道:“兄长方才说的那些道理,小弟又如何不明白?如若只因受了皇兄这点责罚,我便闷闷不乐,那也着实太过小家子气了。”
陆天行不由心中一凛,问道:“难道皇上另有责罚?”
朱由检长长地叹了口气,方才说道:“皇兄申饬过后,说本打算差我去河南主持赈灾事宜,如今看来,小弟仍需历练,还是暂留京城,静思己过吧。”
陆天行明白,自古以来主持赈灾便是技术活:怎么赈,赈多少,这里面的道行可是深得很,因此对于贪官们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令人馋涎欲滴的肥差。然而俗语说得好,羊毛出在羊身上,贪官们赚的盆满钵满,灾民们便会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故而此次赈灾若能由心系百姓、清廉如水的大明信王主持,少说也能多救活成百上千的灾民,而这,也正是朱由检真正的心痛之所在。
想通这些以后,陆天行亦是心情沉重,问道:“不知皇上最后遣何人主持赈灾?”
朱由检苦笑道:“户部尚书霍维华。”
熟悉明朝历史的陆天行,自然知晓霍维华乃是阉党重臣,为人奸猾,喜敛钱财,此人若不趁赈灾敛财,那才是奇事一桩,因此连忙问道:“事情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朱由检叹道:“没有了,魏忠贤举荐之人,皇兄自是应允,此时旨意怕是早已传到了霍维华手里。”说着摇了摇头,又道:“再者说来,皇兄刚刚申饬,我现下实是不好再有甚么举动。”
陆天行挥拳狠狠地锤了一下胸口,自责道:“都怪我,连累了河南的灾民!”
朱由检急道:“兄长怎能如此言说!”
陆天行叹道:“若非我连累了贤弟,使你丢了此次主持赈灾的差事,河南便会有更多的灾民能够得到救济。”
朱由检摆了摆手,正色道:“兄长此言差矣,魏阉排除异己,把持朝政才是万恶之源,只有诛杀魏阉,肃清阉党,大明方有中兴之望。”
陆天行点了点头,道:“不错,然飓风过岗,伏草惟存,如今魏阉权势通天,皇上更是对其宠信有加,贤弟还是暂避锋芒,方为上策。”
朱由检颔首道:“兄长放心,小弟明白。”随即从书案的暗格中取出了《东林君子名录》,又道:“小弟方才翻阅此名录,发现潜伏在阉党中的东林君子当真不少,仅正七品以上的官员就有六十余人!而且遍及两京一十三省,几乎覆盖了整个大明朝!”
陆天行闻言又惊又喜,说道:“如此说来,这可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势力啊!”
朱由检苦笑一声,摇头道:“兄长好像忘了,这本名录写就于数年前,名单上诸位假意依附阉党的大人,如今大半已被阉党查出,轻则罢官,重则抄家灭族,其中就有原右佥都御史周起元、太常寺少卿沈应奎、山东道御史李元……”
这些名字就像是一曲大明朝的悲歌,让人唏嘘不已,过了良久,陆天行才道:“不知现在还有哪些大臣存活了下来?”
朱由检叹道:“如今幸存的诸臣也早已蛰伏,再无锋芒,这也罢了,有人甚至假戏真做,当真对阉党惟命是从!”说着指了个名字给陆天行看。
陆天行一看,原来是吏部尚书赵南星,只听朱由检愤愤道:“比如这个赵南星,此人身为东林领袖,官居吏部尚书,手握重权,不仅对魏阉的官员任命听之任之,而且在恬不知耻的收受阉党贿赂后,竟然出卖了三名《东林君子名录》上的大人,这也直接导致了这两年来阉党的势力与日俱增!”
陆天行思量片刻,又翻阅了一番名册,方才说道:“贤弟莫气,我倒觉得这个赵南星是个了不起的人……”
朱由检气极反笑,打断他道:“此人贪生怕死也就罢了,难道与阉党同流合污、出卖同僚也能说是隐忍蛰伏?”
陆天行道:“正是如此,这个赵南星能不计个人荣辱的与阉党虚与委蛇,保存东林最后的实力,真可算是了不起。”
朱由检沉吟道:“兄长怎知这赵南星不是真的同流合污?”
陆天行指着名册道:“贤弟请看,游伯父甚是细心,无论名册上的大人是被阉党查出,惨遭杀害;还是当真以身事贼,做了祸国殃民之事,游伯父都在其名后面做出了标注。”
朱由检俯首看去,只见右佥都御史周起元的名字后面果然写着,天启六年,亡于阉党都指挥佥事许显纯之手;太常寺少卿沈应奎,亡于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之手。而吏部尚书赵南星的名字后面,则记载着:天启五年,赵贼背信弃义,依附阉党,卖吏部郎中夏嘉遇、户科给事中薛文周、江西道御史方震孺与魏阉。看到这里,朱由检怒不可遏地骂道:“赵南星实是无耻之尤!当真该杀!”
陆天行又将名册翻到了写有夏嘉遇等人的名字那页,说道:“被赵南星出卖的这三位大人,至今也只是被下狱或是发配,不仅没有性命之忧,其家人更是未受牵连,若我所料无误,定是赵南星在暗中帮助了他们。”
朱由检冷笑道:“即便当真如兄长所言,赵贼也只是在做了亏心事后,生怕自己午夜梦回之时良心难安,这才设法保住了三位大人的性命,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
陆天行笑着摇了摇头,问道:“贤弟难道没有发现,在赵南星投敌后,名册上余下的大人便很少再被阉党查出了么?”
朱由检心中一动,连忙抄起名册翻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