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霍维华烦恼异常之际,一队车马正好从门外经过,两个腰杆笔直的趟子手高举着的大旗迎风飘扬,左首旗上绣着一头栩栩如生的吊睛白额猛虎,右首旗上则绣着虎威镖局四个大字。
霍维华心中一动,于是命人细细打探了一番,得知虎威镖局乃是北直隶一带最大的镖局后,便着心腹霍贤去其总号,令总镖头秦方山带着得力的人手速速从蓟州府赶回京城。
秦方山见到霍贤后,不禁又惊又喜,要知镖局若想生意做的安稳太平,就绝不能只看保镖之人的武功如何,黑白两道的关系才是重中之重,缺一不可,此前他拜访过的官员中,职位最高的也不过是蓟州府正四品的知府大人,如今堂堂正二品的户部尚书霍大人竟主动上门要与自己合作,秦方山又怎能不满口答应?当下带齐了总号的好手,便随着霍贤连夜奔向了京城。
霍维华见这位秦总镖头生得仪表堂堂,威风凛凛,同行带来的十六个镖师又无不是精明彪悍之辈,不由颇感满意,于是便询问其保镖的费用几何。
然而,秦方山给出的价格却着实吓了霍尚书一跳,但并非是太高,而恰恰是太低了:只要一两。
通常镖局在接下生意前,都会事先与雇主谈好所保之物的价值,随后双方再签下字据,各自留下一份,这样如若丢了镖,镖局便需要按照字据上所估算的价值赔付银子,当然,风险既然这么大,保镖的费用自然也不会低,大镖局通常都是抽取镖银的一成,就算是小一点的镖局,至少也会要半成作为酬劳。
故而托镖之人基本都是非富即贵,因为若是些不值钱的寻常物件,是没有哪家镖局愿意接手的。
霍维华惊疑之下,不动声色地问其保费为何竟索要的如此之低,因为如若不慎失镖,虎威镖局保费要的虽少,却也一样是需要赔偿五十万两银子的。秦方山的回答则让霍尚书放了心:规矩小人都懂,虎威镖局只是想抓住这个机会为您老人家略尽绵薄之力,便也算是在为朝廷效力。
霍维华自是听出了对方想要与自己攀上关系的意思,而且霍尚书早在秦方山来京之前就早已打定了主意:这笔保镖的费用当然不能记在朝廷名下,因为天底下哪有官府雇佣镖局的道理,传扬出去还不让朝堂上的人笑掉了牙齿?故而他早就打算自己来出这笔钱。毕竟,身为阉党中人,想要在崔呈秀与田尔耕的斗争中独善其身,绝对没有那么容易,也是需要相应付出一定代价的。
此时虎威镖局既然想为了结交官府不要银子,正是合了霍维华的心意:这笔费用不是小数目,日后若是举手之劳的事,就不妨伸手帮上一把,看这姓秦的也不像是个糊涂人,想来到时还会有孝敬奉上;可如果是令人为难的棘手之事,便只管袖手旁观好了,反正你一个开镖局子的江湖草莽,难道还敢来得罪我这个朝廷大员不成?
于是,双方就在欢乐祥和的氛围中愉快地签下了契约字据,朝廷与镖局便这样携手开始了合作。
虎威镖局这么多年来之所以能在江湖上屹立不倒,正是由于其总镖头秦方山不但武艺高强,而且还是个粗中有细,办事得力之人:一行人尚未行出京城,他便命心腹拿着拜帖先行拜会沿途的大小山寨、帮会,如此作为,不仅仅是先礼后兵,还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众强人,若有人想动这支镖的主意,即便不卖他双龙金锏秦方山的面子,也要先掂量着敢不敢公然与朝廷为敌。
北直隶乃是天子脚下,小帮小会尽管看着镖银眼馋,但是却也无力且又不敢劫镖;大一些的帮派首脑认真思虑过后,又认为犯不着为了五十万两银子便就此举家造反,成为官府的眼中钉,于是秦方山等人就这样一路无事的出了北直隶。
进入山西地界后,果然先后有几伙不知死活的贼人拦路劫镖,但都是些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很快就被秦方山等人从容击退,就连那两百个老弱病残的兵士,也亲身地体验到了胜利的滋味。
可就当余人兴高采烈地庆祝节节胜利之时,秦总镖头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只因众人距离大同城外的七峰山,愈来愈近了。
七峰寨当其老寨主杨天南在世时,便是一伙令官府都倍感头痛的强人,如今在新任寨主杨振明的带领下,更是好生兴旺,前几日刚刚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前来围剿的朝廷重兵,盛名传遍黑白两道。
如此一来,秦方山先前遣心腹沿途提点的招数自然也就不可能会管用了:人家七峰寨本就已是真刀真枪与朝廷对着干的反贼,当然不会在意这支镖的真正雇主是谁。
且不论那个大同银枪小罗成的功夫到底如何,只说其手下刚刚痛击官兵的千来个士卒,就绝非自己这十几个镖师和两百个老弱残的官兵所能对付得了的……想到这里,秦方山连忙找到了霍贤,询问其可否绕个远路,避过山西的七峰山而行。
不料,霍贤却一口回绝了他,说如此太过耽搁时日,定会错过了期限,到时不要说咱们,就连尚书大人都不好对朝廷交待。
秦方山此时方才终于明白了霍维华的真正意图:如若能够平安无事地将镖银护送到汾州府,自然是皆大欢喜之事;可如果途中出了岔子,人家霍尚书可不在乎,只因他早已找好了自己这个替死鬼,这样在镖银被劫后,既有人来赔偿朝廷的损失,霍维华又可以替负责押运的官兵们撇清责任,到时说不定还会将脏水泼到自己头上,说虎威镖局勾结贼人……
想到这里,秦方山就感到不寒而栗,可既然已上了贼船,又能有甚么办法呢?因此他只得吩咐底下的人加倍小心,引着镖车朝着七峰山行去。
可常言道:怕什么来什么,就当秦方山整日忧心忡忡之时,他所害怕的事却终究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