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良陪笑道:“下官绝无此意,莫说林姑娘方才已言明,自己根本不知徐千户所图何物,即便知晓,只要那物事不涉及甚么谋逆大案,林姑娘也是没有罪责的,至于这位陆公子,那就更是无辜之人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问道:“既然案情已然明了,不知王府丞打算如何断案?”
到此地步,王文良只觉为难至极:以天启皇帝素日里对信王的宠爱来看,自己若是给其定罪,定然不会讨到好处,说不定还会触怒天子;可若是就这么判其无罪,魏公公那里又实在是不好交代……
不料,朱由检这个待审的嫌犯却不耐烦起来,皱眉道:“王府丞如若感到为难,不妨便将本王下狱好了。”
王文良赶忙摆手道:“不敢,不敢,下官如何有这个胆子。”
朱由检微微一笑,问道:“如此说来,王府丞也认为,本王今日之举,实属仗义行侠,锄强扶弱了?”
王文良苦着脸道:“这个……”突然灵机一动,说道:“今日的案子,尽管发在顺天府的地界上,然而以王爷身份尊贵,不要说是职司低微的下官,就算是洪府尹在此,亦是无权审问,王爷若是定要辨明是非,下官这便上奏朝廷,恳请圣上着三司会审如何?”
朱由检冷笑道:“你这是在拿皇兄来吓唬本王么?”
王文良躬身道:“下官不敢,下官完全是在为王爷考虑啊。”
朱由检道:“今日之事我自会向皇兄言明,就不劳王府丞费心了。”
王文良颔首道:“是,下官明白。”
朱由检起身道:“王府丞若是没有旁的事,本王便要带着我的人回府去了。”
王文良忙道:“王爷且慢。”说完,伸手朝着书吏所写的案宗一指,又道:“王爷,毕竟是数条人命的大案,可否请陆公子与林姑娘在案宗上签字画押,下官也好呈报给刑部。”
朱由检心下暗笑:呈报刑部云云,不过是好听的说辞而已,你还不是想将案宗留好,日后也好对魏忠贤有所交代?但他并不点破,只是颔首道:“也好。”
等到朱由检等人离开顺天府衙门后,心腹黎达甚是不解地问道:“大人可是魏公公的人,为何会对毫无权势的信王如此退让。”
王文良望着躺在地下的几个锦衣卫,叹道:“他们又何尝不是魏公公的人,徐千户的官阶也与本官相差无几,可还不是被信王说杀就给杀了,你以为,魏公公会为了我等蝼蚁而与深受圣上宠爱的信王为敌么?”
黎达颔首道:“大人说的是,得罪信王事小,触怒天颜事大。”随即又拿起案宗问道:“您真的打算将这份案宗呈送给魏公公吗?”
王文良问道:“此言何意?”
黎达望了望左右,悄声说道:“下官掌理刑名多年,故而对凶杀断案也算颇有经验,今日的案子,虽然看起来没有甚么破绽,但一切却似乎都太过凑巧……”
说到这里,黎达赶忙收了口,因为他已看见王文良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文良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案子,本官已经审完了,至于是否属实,是否可信,那便是大人物们的事了,你可明白?”
黎达恍然道:“多谢大人提点,下官明白了!”
待得到了无人处,曹如伸出大拇指赞道:“王爷方才当真威风得紧,看那王府丞诚惶诚恐的模样,显然是已相信了今日之事。”
朱由检摇头道:“王文良生怕本王一怒之下又会为难他,畏惧之心便占了上风,无暇生疑也不足为奇,可那魏忠贤老谋深算,想要骗过他又谈何容易?”
陆天行道:“贤弟说的是,咱们此来顺天府衙,不过是为了给魏忠贤一个交代而已,日后他定会再想法设法地打探你是否得到了名册,因此贤弟定要将其保管好,且不要急于与名册上的人有所往来。”
朱由检颔首道:“兄长说的是,小弟自理会得。”
陆天行沉吟道:“有件事,还需麻烦贤弟。”
朱由检道:“兄长不必客气,若有吩咐,小弟自当尽力而为。”
陆天行黯然道:“游伯父和游伯母的尸身,此时尚作为证物留在顺天府……”
听到此处,朱由检心下便已然明了,拱手道:“游大人忠君体国,游夫人贞烈殉夫,兄长即便不说,小弟也定会设法厚葬他们夫妇。”
陆天行拱手道:“有劳贤弟了。”
游秀妍更是盈盈下拜道:“小女子拜谢王爷。”
朱由检忙道:“兄长不必客气,游姑娘快快请起,如果忠义之士和贞烈女子都没有葬身之所,那大明就真的没有希望了。”顿了顿,又问道:“不知兄长日后有何打算?”
陆天行叹了口气,说道:“魏忠贤没有得到名册,想来不会善罢甘休,多半还要来寻游姑娘的麻烦,因此京城是不能再待了,我打算今日便带游姑娘出城,寻个隐蔽之所安身。”
朱由检摇头道:“不可,厂卫耳目遍布天下,魏阉若当真想要拿游姑娘,那么你们无论走到何处都不会安全,二位莫不如便住在我府里,那魏阉反倒不好再对游姑娘动手了。”
陆天行明白,此时对于自己和游秀妍最好的选择,便是借助朱由检的庇护保得平安。
但陆天行思量片刻后,终究还是摆手道:“不可,如果说去岁大闹快活酒楼,只是扫了阉党颜面,那么今日击杀锦衣卫之事,贤弟便已是与其正面交锋了,我和游姑娘若是再留在十王府,魏忠贤对你的愤恨之心只会更盛,他就算不敢正面与贤弟为敌,背地里也定会处心积虑地同你为难。”
朱由检摇头道:“兄长多虑了,一来小弟无心参政,也不怕魏阉在官场里给我设伏;二来小弟承蒙皇兄眷顾,谅那魏阉也不敢当真对我如何。”
陆天行问道:“如若有一天,当今圣上不能再护着贤弟了呢?”
朱由检闻言不由一怔,随即摆手笑道:“兄长多虑了,皇兄不仅与我情深意重,而且正值春秋鼎盛,等到皇兄不能护着小弟的时候,魏阉怕是早已成枯骨多年了。”
陆天行明白,此时若说天启帝命不久长,朱由检非但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勃然大怒,以为自己在诅咒他的皇兄。
因此也不再多言,只是摇头道:“多谢贤弟好意,但我本就是山野之人,闲散惯了,着实过不惯王府的日子。”说完对朱由检拱了拱手,便转头道:“游姑娘,我们走吧。”
朱由检何尝不知,陆天行所谓过不惯王府日子云云,只是怕牵连自己的说辞罢了,因此眼见二人即将离开,急忙叫道:“兄长莫非要背弃承诺么!”
陆天行闻言果然停下了脚步,但却并未转身,头也不回地问道:“贤弟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