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行心中一惊,皱眉道:“福王这是要破釜沉舟了。”
洪承畴道:“正是,不知袁督师的援军何时能够抵达?”
陆天行背心冷汗直流,道:“恐怕至少还需半日。”
洪承畴点了点头,沉吟道:“福王若是孤注一掷地率军疾行,只需三个时辰,恐怕便会兵临沧州城下。”
陆天行懊恼不已,恨声道:“我终究还是低估了福王的治军能力,想不到叛军失去粮草后,竟未军心大乱,反倒如此决然地赶来夺取沧州。”
洪承畴摇头叹道:“福王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陆天行恍然道:“他是想在夺下沧州的同时,再一举夺下沧州的粮草!”
洪承畴一时黯然不语。
陆天行又问道:“不知洪都督手下还有多少人马,可还能撑到袁督师的援军到来?”
洪承畴叹道:“连日苦战过后,只有不足两万兵士,恐怕未必能撑到那时了,下官邀大人前来,便是想请大人携赵小姐先行返回京城。”
陆天行摇头道:“不可,此时我若离去,势必会动摇军心。”
洪承畴道:“下官已想到此节,因此方才大张旗鼓的将大人迎进沧州城,并布告将士们,援军随后便到,此间都是下官的亲信,大人只需携赵小姐悄然离去即可,绝不会走漏了风声。”
陆天行道:“你是陆某所举荐之人,若沧州失陷,粮草被夺,回京后我又该如何向圣上交待。”
洪承畴拱手道:“大人且请放心,下官誓与沧州共存亡,而且下官定会赶在沧州失陷前烧毁城中粮草,绝不会给叛军留下一粒粮食。只是大人的知遇之恩,洪承畴只能来世再报了。”
听闻此言,陆天行不禁脸上一热,面有惭色地说道:“洪都督何出此言,说来惭愧,当初我举荐你之时,也只是想让你率北直隶大营为陛下多拖延些时日罢了,没想到你不仅用区区六万人马力拒十几万叛军多日,而且还杀敌五万,俘敌一万,这才是真的了不起。”
洪承畴道:“大人过奖了,若非大人栽培,下官此时也不过是继续做那庸碌无为的顺天府尹,又如何能得到这为国征战沙场的机会?大人不要再耽搁了,还请您速速离去吧。”
陆天行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洪承畴的肩膀,缓缓道:“我不会走的,我相信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叛军内部绝不可能真正做到团结一心。”
洪承畴见其说得决绝,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得叹了口气,无奈道:“既然如此,下官自会着人卫护大人周全。”
陆天行笑着摇了摇头,吟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洪承畴闻言不由一怔,细细地品味着这两句诗,赞叹道:“好诗,好诗啊!想不到大人竟有如此豪情,下官拜服。”洪大都督自然不会知道,这其实是清末民主革命家徐锡麟的佳句。
福王三子朱由桦躬身道:“父王,三军将士整备已毕,只等父王一声令下,便可开拔出征。”
福王却只是在房中踱着步子,心不在焉地说道:“知道了。”
邹文龙拱手道:“王爷,此时沧州城的兵力难以为继,我军又是粮草被焚,正是破釜沉舟之机,先前王爷本已同意出兵,此刻为何却又犹豫起来?”
福王沉吟道:“先前本王便心存顾虑,据前方探子来报,袁崇焕的大军已近昌平,今日便可驰援沧州,如果我军不能赶在袁崇焕抵达之前拿下沧州,粮草又已尽失,可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了。”说着抬头望了望远方,又道:“而咱们此时若返回洛阳,重整旗鼓,集结兵马,还是可以与崇祯一战的。”
邹文龙急道:“王爷!如今陆天行与袁崇焕在边关对后金接连大胜,边关危机已然尽解,若王爷此刻退回洛阳,崇祯必会举全国之兵围剿,到时我军如何还能有胜算?因此只有孤注一掷地拿下京城才是我等唯一的出路。而且莫说袁崇焕大军只是已近昌平,就是从昌平到沧州,也有五六百里,袁崇焕行军速度再快,至少也需要五六个时辰,而我军行至沧州,只需三个时辰即可。”
说到这里,邹文龙又对朱由桦使了个眼色。
朱由桦登时会意,拱手道:“父王,孩儿愿立下军令状,一个时辰内,孩儿定会为父王拿下沧州城!”
福王缓缓摇了摇头,叹道:“即便拿下沧州又如何?洪承畴若是在兵败之时焚毁城中粮草,本王要沧州这座空城又有何用?”
邹文龙点了点头,问道:“王爷,老臣方才见骆养性从此间出去,这些话恐怕是他对王爷所言的吧?”
福王淡淡道:“这也正是本王的顾虑所在。”
邹文龙叹了口气,问道:“沧州是座大城,物阜民丰,洪承畴能烧毁军粮,难道还能烧毁所有富户乡绅的存粮?难道还能挨家挨户的收尽百姓们的存粮不成?”
福王沉吟道:“邹大人的意思是?”
邹文龙拱手道:“若从沧州百姓处取粮,至少应该能够大军五日之需,老臣已命人星夜赶回洛阳调集粮草,七日内便可将粮草调回。”
福王断然拒绝道:“不可,从百姓处强行征粮,这般行径,又与盗匪流寇有何分别?若做出如此事来,民心尽失,本王也将成为众矢之的,还何谈夺取皇位?”
邹文龙道:“王爷误会了,我军粮草虽然被焚毁,银两却并未受损,因此并非是强行征粮,而是以高于市价的银子买粮,王爷的声名大可得报无虞。”
福王闻言颇为所动,问道:“即便如此,那断粮的这两日怎么办,要知一旦断粮,便会引起军心动摇。”
邹文龙颔首道:“王爷所言甚是,不过王爷大可放心,先前两日,咱们只需杀掉一些受伤的战马,说成是改善兵士伙食,当然,此种说法,必会引起军中断粮的传言,可接下来的五日,军粮充足,传言也必将不攻自破。”
福王缓缓点了点头,道:“邹大人言之有理,只是此战至关重要,且容本王再思量一番。”
朱由桦拱手劝道:“父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福王手一摆,吩咐道:“来人,传世子前来!”
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有云:“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福王世子朱由崧却反其道而行之,这个在陈良死后已不被福王重用的世子,在福王、朱由桦和邹文龙等人连夜商议军情大事的时候,却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休息。
“将军,世子正在歇息,请您天亮后再来吧。”门外守卫道。
“来不及了,事关重大,让开!”一个洪亮且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本就心事重重的朱由崧耳中。
“将军,将军!您不可擅闯世子的寝室!”守卫急叫道。
“让他进来吧。”屋内传来了朱由崧的声音。
门外那将领微微一笑,大踏步走了进去,躬身行礼道:“末将骆养性,拜见世子。”
朱由崧笑道:“骆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说完手一引,示意骆养性坐下。
骆养性拱手道:“谢过世子。”说罢依言就座。
朱由崧笑道:“我这里早已是门可罗雀,骆将军如今可是父王身边的红人,怎会想起连夜赶来此处?”
骆养性问道:“可否容许末将先关上房门,再与世子商议大事?”
朱由崧微一迟疑,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骆养性关好房门后,走到朱由崧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末将此行,正是为了前来相助世子。”
朱由崧强忍怒气,淡淡道:“当日将军若不拦下我刺向邹文龙老贼的那一剑,便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骆养性却不动声色地道:“那日之事,末将正是帮了世子的大忙,世子着实该当好生感谢末将才是啊。”
朱由崧怒极反笑,冷冷道:“老贼如若一死,三弟便失了有力臂助,又如何能再与我相斗?亏得将军竟还能如此大言不惭。”
骆养性拱手道:“末将正要请教世子,邹家实力雄厚,就连王爷也要给其三分面子,难道当真只是靠一个邹文龙么?换言之,世子爷若无凭无据地杀了邹文龙,王爷又该如何给邹家一个交待?后果如何,想来无需末将多言了吧?”
朱由崧闻言略为所动,问道:“骆将军方才曾说要来相助于我,不知是如何助法?”
骆养性却不回答,反而问道:“世子以为,如今形势如何?”
朱由崧沉吟道:“先前父王本想趁边关不宁、京中内斗之际,一举拿下京城,可如今边疆已定,京中安宁,袁崇焕更是率着他的关宁铁骑星夜赶往沧州,京城还有十几万禁军卫护,而我军算上起事后新招募的兵士,如今也不过剩下七八万人而已,父王虽然还想孤注一掷地夺下京城,可在我看来,胜算已然无几。”
骆养性拊掌赞道:“世子果然英明,竟将局势分析的如此透彻。末将此刻只问一句,世子想不想全身而退,转而做一个富庶的闲散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