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洪承畴去的远了,唐门新任掌门人唐天磊转身问道:“陆大人,即便洪承畴熟读兵法,却毕竟只是一文人,且从未有过带兵的经历,大人将六万将士托付于他,是否有些冒险?”
唐天磊不像陆天行那般,在后世读过关于明朝的各种史书,自是对洪承畴这个貌不惊人的文官不大信任,这番话还是碍于陆天行的面子,方才说的如此委婉。
陆天行道:“唐掌门所言甚是,但福王谋反后,总是要有人去接这第一仗的,总不能让其一路畅通无阻的杀到京城不是?”
唐天磊心中一动,不禁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陆天行叹道:“既然不能从别处抽调人马,京城附近能用于作战的,便只有北直隶大营的六万兵士和卫戍京城的十五万禁军了,但禁军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负责保护圣上的安危,绝不可轻易调动,此其一;田尔耕担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后,已先后将北直隶大营的将领换成了阉党中人,即便拿下了田尔耕,这支军队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真正的被我们所掌控,因此北直隶大营作为抵挡福王大军的先锋,最为妥当不过,此其二。”
唐天磊不由变色道:“如此一来,洪承畴岂不是凶多吉少,而且北直隶大营的将士也是……”说到这里,碍于陆天行的情面,他实是不好再说下去了。
陆天行道:“唐掌门不要以为陆某心肠狠硬,毫无人性,然而战事一开,总需要有人首当其冲,伤亡终究在所难免,我只是让洪承畴带着北直隶大营的人去抵挡叛军,可并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只要他们能够拖延些时日,待边关战事一了,我自会引兵回援京城,那样不仅可以一举平叛,京城周围的百姓,也可免受战火荼毒。”
唐天磊点了点头,黯然道:“唐某一介武夫,实是无法像大人这般看得深远,可既然此战九死一生,大人为何还要让自己看重的洪承畴前去……”说到此处,唐天磊终究硬生生将“送死”二字咽了回去。
陆天行道:“田尔耕为人虽然阴狠嗜杀,但练兵却着实有些手段,这些时日在他的操练下,北直隶大营的兵士虽不敢说是以一当十的精兵,但面貌却也早已今非昔比;再者说来,此战的统帅若是一个庸碌无为之人,必会将这些将士们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眼下的局面,正是需要洪承畴这样的人才来统率这支军队,这样,或许还能有一线胜机,至少也可为圣上多拖延些时日,避免京城陷入被围困的险境,因此即便我看重洪承畴,却还是要让他前去,因为我相信,他能带着北直隶大营的将士们,为圣上,为大明出一份力。”
唐天磊迟疑道:“唐某闯荡江湖时亦曾听闻,大明若论带兵、用兵之才,无人能出孙承宗孙侍郎之右,大人为何不让孙侍郎带兵前去平叛?这样岂非更为妥当?难道洪承畴之才,竟当真已胜过了孙侍郎?”
陆天行道:“此战敌我兵力悬殊,十分凶险,无论谁任主帅皆会胜负难料。尽管圣上和我都不愿启用东林党人,致使赵南星进一步做大,然而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圣上也只得任用孙承宗来做守卫京城的统帅,到时,他将和十五万禁军一起成为卫护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因而即便我甚是看重洪承畴,却也断不敢将圣上的安危以及大明的江山社稷,交在他这样的战场新人手上,故而只得将他作为先锋,胜固然可喜,败也不足以令全局堪忧。”
唐天磊皱眉道:“如此说来,大人虽然对洪承畴颇为看重,但却也早已做好了舍弃他的准备?在大人心中,洪承畴是否只是一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唐天磊为人正直,话说到这,已不禁有些咄咄逼人。
陆天行摇了摇头,道:“唐掌门勿要恼怒,洪承畴忠勇为国,陆某对他甚是敬重,又怎会将其视为棋子?但您想必知道,江湖争斗,尚且险恶无比,又遑论十数万人厮杀的战场?陆某也不想有人死去,但在战争中,牺牲,却总是在所难免的。”
唐天磊缓缓点了点头,黯然道:“唐某明白了。”唐天磊此时终于明白,相较之下,江湖,或许真的没有那么险恶。
陆天行拱手道:“那件事虽不甚难,却干系重大,因此还需烦劳唐掌门亲自走一趟,算算时日,您也该动身了。”
唐天磊长叹了一口气,颔首道:“陆大人不必客气,希望一切皆如大人所言,待除尽这些人后,大明就可以海内和清,百姓们也可以安居乐业。”说罢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去了。
望着唐天磊离去的背影,陆天行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心中颇感不是滋味。
开封世子府大厅内,朱由崧正在宴请当地的文武官员,舞姬们十分卖力地舞动着婀娜曼妙的身姿,众人把酒言欢,谈笑风生,气氛一片喜乐祥和。
这时,朱由崧的谋士陈良却面色忧急地匆匆走了进来,在其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只听嘡啷一声,朱由崧的酒杯掉在了地上,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世子面色大变,于是,把酒言欢的放下了酒杯;谈笑风生的闭上了嘴巴,舞姬们也识趣的收起了舞姿。
朱由崧发现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自己,当下哈哈一笑,起身拱手道:“许久不曾饮酒,想不到竟已不胜酒力,我先稍作休息,各位且请继续,失陪片刻,还望勿怪。”
众人忙起身还礼:“世子身子要紧,我等怎敢见怪。”
朱由崧笑着点了点头,手一挥,于是,鼓乐声继续奏起,欢宴继续,朱由崧则和陈良相继走向了后堂。
二人走到朱由崧的书房内,陈良刚一将房门带上,朱由崧就已忍不住颤声道:“你……你方才说,梅夫人怎样了?”
陈良黯然道:“夫人……殁了。”
朱由崧沉默片刻,忽然一把掀翻了书案,厉声道:“混账东西!”
显然,梅氏这个唯一能在福王身边为他说话的人死了,令朱由崧感到了愤怒,惊惧,却唯独没有悲伤。
陈良躬身道:“世子且请息怒。”
朱由崧面色阴沉的吓人,冷冷道:“梅夫人是如何死的,查到凶手是何人了么?”
陈良拱手道:“今日一早,夫人带着几个侍女、仆人去白马寺进香,谁知走到半路,忽然冲出了一个蒙面刺客,手持一把连弩,对着夫人的轿子连射三箭,夫人身中两箭,当场便丢了性命。”
朱由崧皱眉道:“此人弩箭射的如此不精,身手想必也是泛泛,仆从们可将其捉住了?”
陈良摇头道:“那刺客的功夫虽然稀松平常,可身手却甚是矫健,且似乎对周围的路径颇为熟识,众仆从一路追赶,但他很是善于利用周围地势环境,竟始终未能将其拿下。”
朱由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又问道:“后来如何,难道最后竟这么被他逃了不成?”
陈良道:“那倒没有,梅夫人是王爷最宠爱的女人,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遇刺,若不能将凶手拿住,随行的仆从又怎能逃得了罪责?因此众仆从皆是没命般地追赶,尽管未能将其追上,却也没让他逃出众人的视线,但说来也怪,那刺客跑到一处宅院附近,便失了踪迹。”
朱由崧咬着牙问道:“是何人的宅子?”
陈良叹了口气,才道:“经查实,是邹名升的一处宅院。”邹名升正是河南承宣布政使邹文龙的次子。
朱由崧大怒,狂吼一声,抄起紫檀木椅子将书房内的玉瓷鱼缸砸了个粉碎,两条白身红头的鹅头红金鱼掉在了地上,一跳一跳地垂死挣扎着。朱由崧抛下椅子,恨恨道:“三弟好计策,先除去梅夫人,让我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地,看来他们终于要动手了。”
陈良沉吟道:“三王子年纪尚轻,恐怕不会想出如此歹毒的计策,陈良以为……”
不待他说完,朱由崧便摆手道:“先生还是不了解我这个三弟,他那些看起来纯良的天性,不过是在装样子给旁人看罢了。”
陈良不敢再反驳,拱手问道:“既然如此,世子可有何对策?”
朱由崧定了定心神,道:“正要请教先生。”
陈良微微一笑,问道:“那我便要先知晓,世子是志在天下,还是想要一世富贵无忧?”
朱由崧眼中光芒一闪,问道:“志在天下当如何,要富贵无忧又当如何?”
陈良道:“世子若想图谋天下,此时便隐忍不发,静观其变,您如今已坐拥开封,得精兵四万,早已不是昔日任人宰割、整日都需要胆战心惊的孤苦世子,三王子和邹家若想动您,恐怕也没那么容易,王爷为了维持局面安稳,也不会允许他们对您动手,待王爷举事后,世子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事败自不必多言,若是事成,世子势力进一步壮大,退可等待王爷传位,进可效法那唐太宗李世民,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