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桦颔首道:“父王说的是,此人有恩不报,有仇必报,当年更是恩将仇报地谋害了对他有恩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实是无耻之尤。”
福王又问道:“如此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遇袭后又怎会没有甚么动作,只是命骆养性彻查此事,这岂非有些蹊跷?”
朱由桦恍然道:“父王所言甚是,据探子回报,这几日来,锦衣卫每天都在满城的搜捕刺客,却并未听闻捉到了甚么人。”
福王问道:“这说明了甚么?”
朱由桦年轻的面庞上闪现出了兴奋的神色,道:“据孩儿推断,以锦衣卫查案的能力,绝不可能这么多时日却一无所获,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锦衣卫根本不敢查!”
福王颔首道:“我儿果然聪慧,说下去。”
朱由桦心下暗喜,又道:“据孩儿所知,那日魏忠贤的随行之人里,既有墨玉双剑这样武林中的一流人物,更有追云逐电剑王常岳这样的顶尖高手,其余人等也并非庸手,最后却尽数阵亡,连王常岳也失了踪迹,从此销声匿迹,这么大的动作,绝非等闲之人能够做出的,父王既然没有动手,那么不难推断,最有可能的幕后主使便是崇祯。”
福王点了点头,笑问道:“因此锦衣卫便不能查,也不敢查?”
朱由桦也是一笑,道:“当然不是,魏忠贤权势通天,不可一世,行刺他的人即便是皇帝,魏忠贤又怎会善罢甘休,出现如今的局面,无外乎有两种可能。”
福王甚是满意,面露嘉许之色,又问道:“哪两种可能?”
朱由桦道:“据闻在这几日里,魏忠贤皆是称病不出,内事由管家福来打理,外事则命骆养性主持,因此孩儿大胆猜测,魏忠贤绝非只是受了惊吓生了小疾,恐怕他在行刺中不但受了伤,而且还伤得不轻,甚至危及到了性命,因此骆养性一时间不敢做出决断,锦衣卫自然也要跟着上司继续装样子,既要查案,还不能破案,这便是孩儿方才所说的第一种可能。”
福王笑道:“那第二种可能又是甚么?”
朱由桦道:“第二种可能,便是魏忠贤和骆养性都在演戏,做出即将重伤不治的假相来迷惑崇祯,暗地里却在谋划着废黜崇祯之事,但正如孩儿那日所言,无论是哪种可能,对于父王而言,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福王上前几步,轻轻拍了拍儿子稚嫩的肩膀,叹道:“桦儿,你当真是父王的天之骄子啊。”
朱由桦闻言心中不禁狂喜,却还是笑着连连摆手,恭敬地说道:“孩儿年轻识浅,比起兄长们来,要学习的还有许多,实是担不起父王的称赞。”
福王笑道:“自然担得起。”顿了顿,又道:“去将你外祖父请来,父王要和他商议大事。”
朱由桦明白父王这是要准备起事了,躬身应了,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慢慢退下。待他走后,福王心中也不禁暗感踌躇:桦儿的聪明才智,实是胜过崧儿百倍,本王执意要立崧儿,究竟是对是错?
“诸位辛苦了,且请先退下吧。”左都督大帐内,田尔耕对众将领摆手道。
诸将一齐躬身道:“末将告退。”待众人纷纷退下后,营帐后走出一人,行礼道:“小人福归,参见田都督。”
田尔耕以前每日里几乎都要出入魏忠贤府,自是识得此人乃是总管福来的兄长福归,当下笑道:“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福归起身道:“谢过田都督。”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双手递了过去,道:“这是九千岁的密信,还请田都督亲阅。”
田尔耕接过信笺,一边拆开火漆,一边问道:“本官听闻九千岁遇袭,甚是忧急,不知九千岁的伤势如何了?”
福归拱手道:“大人且请放心,九千岁并无大碍。”
田尔耕点了点头,打开信来仔细看了一遍,才问道:“九千岁命本官下月初五赶回京城,你可知是为了何事?”
福归看了看左右,见并无旁人在侧,方才对田尔耕附耳悄声道:“骆指挥使已然查明,此次行刺的幕后主使乃是崇祯,九千岁命田都督回京,正是要商议此事。”
田尔耕心中一动,皱眉道:“可没有兵部的调令,本官也不能调动北直隶大营的大队兵马,崔呈秀那厮何时发下兵部调令?”
福归摆了摆手,悄声道:“田都督放心,九千岁早已准备妥帖,田都督只需返京议事便可。”说到这里,又笑道:“据小人所知,崔尚书几次过府拜见,可都是吃了闭门羹呢,这次九千岁只邀了田都督一人前去,足可见您在九千岁心中的分量啊。”
田尔耕闻言大喜,笑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九千岁总算看清了谁才是真正可以托付之人。”
福归连连点头,陪笑道:“正是如此。小人信已送到,这便回去向九千岁复命。”
田尔耕摆手笑道:“且慢。”说着递了张一千两的银票过去,续道:“一路奔波辛苦了,拿去买杯茶喝吧。”
福归大喜,双手接过,笑道:“小人谢过田都督。”
田尔耕又递了张一千两银票过去,笑道:“这张银票,烦劳代为转交给福来总管,并请代本官问个好。”田尔耕为官多年,明白打点好上司的亲信,也是件十分必要的事。
福归又接过了,连连点头笑道:“小人明白,田都督且请保重,小人告退了。”
兵部尚书崔呈秀听闻魏忠贤遇袭后,此前已求见了两次,却均被魏府总管福来挡在了门外。
今日,已是第三次了,福来将崔呈秀婉拒后,正欲转身入内,谁知却被其一把拉住,福来不由一怔,问道:“崔尚书这是何意?”
崔呈秀笑道:“福来总管,可否借一步说话?”
福来犹豫了片刻,还是手一引,道:“崔尚书请。”
二人走到了无人处,崔呈秀叹道:“自从听闻九千岁遇袭以来,本官便是心神不宁,十分担忧九千岁的贵体,可偏偏却一直不得召见,还望福来总管帮忙在九千岁面前说些好话,本官实是感激不尽啊。”说着将一张银票塞进了福来的衣袋里。
福来笑着将银票收好,说道:“崔尚书且请宽心,九千岁确是受了些轻伤,但此刻已无大碍,不瞒您说,小人还为九千岁挡了一刀呢。”说完将衣衫撩起,露出了肋下的伤口。
崔呈秀伸出大拇指赞道:“福来总管当真是忠义无双,本官实是佩服。”见福来笑着连连摆手,崔呈秀又道:“既然九千岁并无大碍,本官也就放心了,可他老人家又为何不肯一见本官呢?”
福来微微一笑,上前悄声说了几句话,崔呈秀听了,不由面露喜色,颔首笑道:“本官明白了,多谢福来总管见告。”
“陆天行”死了,毒发时痛苦异常,竟将自己的头脸都抓烂了,朝廷将此事秘而不宣,但有些人终究还是会知道的,比如后金大汗皇太极派来的细作,比如福王朱常洵安插在京中的探子,再比如一直“关注”他的吏部尚书赵南星。
茶香氤氲,但品茶的人却没有心情去品味,吏部尚书赵南星手中端着的那碗茶,早已凉了,可他却没有心思喝上一口。
率先沉不住气的赵青松,愤愤道:“此次行动,父亲尽遣精英,手下死士折损近半,可圣上却将诛杀魏阉的奇功平白送予那吴孟明,当真让人气愤不平!”
赵南星淡淡道:“平白?恐怕未必吧,陆天行和魏忠贤相继死后,圣上这是在加紧扶植自己的势力罢了。”
赵青松心中一动,问道:“圣上如此作为,可是已知晓了陆天行被投毒之事的真相?”
赵南星皱眉道:“圣上已将田锡文的儿子关入死牢,并下旨将其秋后问斩,按理说并未对此事生疑。”说到此处,赵南星又摇了摇头,叹道:“可为何为父推荐的将领人选,圣上竟一个也不肯用,旁人也就罢了,孙承宗可着实是一个帅才啊。”
赵青松道:“圣上这是对东林士子有了戒心,更担心父亲会一家独大,成为又一个魏忠贤……”
赵南星大怒,将茶杯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怒道:“混账!”
赵青松心中一惊,忙躬身道:“孩儿失言,还请父亲息怒。”
赵南星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为父忠君为国之心,日月可鉴,毕生所愿便是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业,又怎会成为那祸国殃民之人。”说着竟又忽然一笑,淡淡道:“既然圣上心中已有了合适人选,我等做臣子的便唯有服从,静观其变好了。”
赵青松立时会意,躬身道:“福王绝非轻举妄动之人,若他当真起兵,必是以策万全,其兵锋所指之处,恐怕任何人都难以直撄其锋,圣上自然也不敢贸然用禁军做为先锋,因此无论谁做这统帅,恐怕都难逃战败的命运,到时京城告急,圣上虽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启用我东林的孙承宗,如此一来,父亲必将声誉大振,重权在握。父亲高明,孩儿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