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城门,行不到里许,便出现了片小树林,林中拴着十几匹高头大马,只见一对中年男女正在朝着这边不住张望着。
望见众人后,那二人几个起落,便奔到了魏忠贤面前,显是轻功颇为了得,一齐行礼道:“墨玉双剑,见过魏公公。”只是墨玉双剑见到魏忠贤后颇感惊讶,显是没料想到他会亲自前来。
骆养性心道:看来魏忠贤对谁都留了一手,唯恐墨玉双剑走漏消息,事先竟也未对其告知详情。
魏忠贤颔首道:“二位不必多礼。”
骆养性仔细打量,只见两人四旬上下年纪,男子身着玄衣,眉目清秀,气度从容,腰间悬着一柄墨色长剑;女子穿着一件浅白色长裙,年纪虽已不小,却依然肤色白嫩,五官姣好,风姿绰约,左手则握着一柄乳白色长剑,好似白玉所制一般。墨玉双剑又和先前那人颔首示意,自有随从跑去牵马。
骆养性心中越来越惊:初时只道魏忠贤是隐秘行事,轻装简从,想不到他不但思虑周祥,而且更布下了这许多高手相随。
骆养性举目数了数,算上自己在内,一共有十二个人,且至少有五个远胜于己的高手在内,不禁对魏忠贤的布置暗感佩服。
这时,魏府随从已牵着马走了回来,魏忠贤被扶着上了马,吩咐道:“启程吧。”众人拱手称是,纷纷上马,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之上,不再有新的人手加入,约莫行了十四五里路,前方出现了一座略显破败的土地庙。
其实不止是现代,明代的人民也是很现实的:财神庙、药王庙、送子观音庙等庙宇向来不乏香火,而土地庙大多只有穷兮兮苦哈哈的劳苦大众才会乐于供奉,因此不要说香火不断,就连修缮都成了一个问题,尤其是在乱世之时,土地庙大多是破败不堪。
行到土地庙外,魏忠贤当先勒住了马,众人忙也跟着停下,只见庙门外的桩子上,拴着三匹健马,正在悠闲地吃着青草。
这时,一个高壮大汉从庙里走了出来,拱手道:“请问来者可是魏公公?”
魏忠贤道:“不错,正是咱家。”
那大汉放下袖头,左脚前移半步呈半蹲状,左手扶在左膝上,右手下垂,上身略向前倾,恭敬地说道:“奴才给魏公公请安。”骆养性只觉这礼仪甚是眼熟,一时却记不起是出自于哪里。
魏忠贤见他行此大礼,忙翻身下马,亲自上前将他扶住,笑道:“都是自家人,铁木尔将军且勿行此大礼。”
骆养性心中一动:铁木尔不正是那必勒格的贴身护卫么,看来他与魏忠贤果然有着不可告人的图谋,否则何意如此鬼鬼祟祟地行事?
铁木尔笑道:“奴才费扬古,铁木尔这个名字,是为了隐藏身份,还请公公勿怪。”
魏忠贤摆手笑道:“不怪不怪,贝子爷可还安好?”
费扬古笑道:“托您老人家的福,贝子爷一切安好,魏公公请,贝子爷恭候大驾多时了。”说着手向着庙里恭恭敬敬地一引。
魏忠贤笑着点了点头,道:“有劳了。”又转头道:“骆指挥使,王天师,你二位随咱家入内拜见贝子爷吧。”
先前在京中向魏忠贤行礼的那人,正是崇祯新册封的天师,全真教掌教真人,“追云逐电剑”王常岳。他和骆养性一齐称是,跟在魏忠贤身后走了进去。
这庙相较于其他地方的土地庙而言算是较为宽大的了,虽也只是一幢庙宇,方圆却有十来丈,庙中置着一尊土地神的泥像,两旁提着一副对联: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
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正捻着一炷香,对着土地神像参拜着。听到众人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笑道:“魏公公可是越来越轻健了。”
魏忠贤笑道:“贝子爷取笑老奴了。”
骆养性暗道:那日我着实没有听错,陆天行的判断也没有误,此人果真是后金的固山贝子多尔衮,又哪里是甚么科尔沁部四王子必勒格!
多尔衮朝着北方拱了拱手,笑道:“此次魏公公为我后金立下了这等大功,多尔衮回去后,自当启奏大汗,为您请一份厚赏。”
魏忠贤淡淡一笑,道:“请赏就不必了,只希望贝子爷能信守承诺,将那些书信返还给咱家便好。”
多尔衮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我很是认同,公公请放心,女真人虽然久居关外,却也都是一诺千金的好汉。”
魏忠贤颔首道:“如此便好,只是不知赵南星既然已经代替陆天行同贵国商议完毕,王爷为何还定要邀咱家亲自来此议事?”
多尔衮微微一笑,道:“因为有一处细节,我不能和赵南星明言,只能和魏公公谈,而且必须是见面详谈。”
魏忠贤心中一凛,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贝子爷还有甚么吩咐?”
多尔衮连连摆手,笑道:“魏公公言重了,我怎敢吩咐公公做何事,至多不过是烦劳罢了。”
魏忠贤淡淡道:“还请贝子爷明言吧。”
多尔衮笑道:“魏公公果然是爽快之人,先前咱们商议已定,由蓟辽督师袁崇焕亲率七万精兵奇袭沈阳,本以为甚是妥帖,可大汗看后却仍以为有些不妥之处。”
魏忠贤独揽大权多年,若不是手中有把柄握在他人手上,又怎会来这破败庙宇,与一个乳臭未干的后金贝子谈笑风生?听到这里,终于难以抑制,不悦道:“不知皇太极还有何不满?”
皇太极乃是后金国主,魏忠贤如此直呼其名讳,费扬古和另一名后金护卫已忍不住拔刀出鞘,骆养性也将手按在了刀柄上,王常岳却只是微微冷笑。
多尔衮却挥手制止,笑道:“还请魏公公勿要恼怒,大汗只是以为,但凡出征,皆有一支接应部队作为后援,袁崇焕既然劳师远征,也应有一只兵马为其后援才是啊,否则这戏做的岂非不够真实?大汗也是为魏公公您考虑啊。”
魏忠贤变色道:“贵国国主莫非还嫌七万人马不够多么?”
多尔衮连连摆手,笑道:“魏公公误会了,大明仍然只需出兵七万即可,只是袁崇焕亲带五万出征,另有两万人作为后援,如此一来,看起来布置得也更为妥帖不是?”
魏忠贤神色稍缓,点了点头,多尔衮又笑道:“只是这做后援的将领,必须要是个有德才之人才好。”
魏忠贤松了一点的神经又紧绷起来,皱眉道:“看来贝子爷心中已有了合适人选,烦劳您一并说了吧。”
多尔衮笑道:“魏公公当真快人快语,您若从别处调遣将领前往,反倒惹人生疑,依我之见,不如就遣那副督师满桂作为后援之人吧。”
魏忠贤勃然变色,眼中精光一闪,多尔衮见了,心中也不禁一寒,过了片刻,魏忠贤却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多尔衮强定心神,笑问道:“不知魏公公因何发笑?”
魏忠贤冷冷道:“先前贝子爷曾说,后金已故国主努尔哈赤之所以驾崩,乃是因为在宁锦之战中被袁崇焕以亲自点燃的红夷大炮所伤,半年后旧伤复发而亡,是否如此?”
多尔衮长叹了一口气,面有哀色道:“正是如此。”
魏忠贤道:“骆指挥使,你且来跟贝子爷说说吧。”
骆养性躬身称是,又对多尔衮行了一礼,才道:“经锦衣卫查实,贵国已故国主并非死于旧疾复发,而是身患毒疽而亡。”
多尔衮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却不置可否。
魏忠贤冷冷道:“咱家为了大明与后金两国交好,已应允送上袁崇焕的人头,并搭上七万大明精兵的性命,可贵国为何出尔反尔,又要加上副督师满桂,这难道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么?”
多尔衮叹了口气,才道:“魏公公有所不知,宁锦之战中满桂虽是副督师,却也杀伤了我后金将士无数,累得我女真人不知增添了多少孤儿寡母,大汗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总要对臣民们有所交待,还望魏公公可以体谅啊。”说着对魏忠贤拱了拱手。
魏忠贤不住冷笑,也不还礼,冷冷道:“你后金大军若不犯我大明边境,大明何时曾侵扰过尔等分毫?难道你女真人来掠我疆土,杀我子民,大明将士就应当束手就擒,闭目待死不成!皇太极需要对臣民交代,咱家就不需要对天下有个交代么!”
平日里魏忠贤虽然阴险狡诈,反复无常,这番话说起来却也是慷慨激昂,令人肃然起敬。
多尔衮叹了口气,淡淡道:“费扬古,拿出来吧。”费扬古应了,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捧到了魏忠贤面前。
魏忠贤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冷冷道:“贝子爷之所以要除满桂,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袁崇焕与满桂死后,宁锦一线再无能统帅三军之人,到时后金大军恐怕就会前来拜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