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崧还未接话,深得福王宠爱的三子朱由桦已笑道:“猎熊捕虎?孩儿只听得这四字,便已是悠然神往了。”
福王笑道:“你现下还小,待你年纪大些,父王自会带你去。”
朱由桦喜道:“多谢父王!到了那时,孩儿也能得见父王猎杀熊虎的英姿了。”福王闻言更是抚须微笑。
朱由崧心中一凛,自己这三弟还不满十五岁,就已深得父王喜爱,其外祖父更是河南承宣布政使邹文龙,邹家在河南全境的势力何其深厚,三弟有邹氏一族支持,自己的世子之位实是岌岌可危。
福王瞥眼看到了朱由崧面上的忧色,问道:“崧儿有何心事,可是开封出了什么岔子?”
朱由崧顿时计上心来,答道:“父王英明,孩儿确是有事要禀报父王。”说完望了三弟一眼,朱由桦会意,便欲纵马离开。
哪知福王笑道:“桦儿即将年满十五岁,也该随父王一起议事,历练一番了。”
朱由桦微一迟疑,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孩儿遵命。”
朱由崧更是心中一寒,拱手道:“孩儿奉父王之命操练开封兵马,这些时日里,明里暗里的已将不肯效忠于父王的文臣武将尽数除去,如今我们是上下一心,兵强马壮,是否可以举事?”
福王微微一笑,却不置可否,抚须问道:“此时举事,崧儿可有何依据?”
朱由崧拱手道:“回禀父王,于外,京中东林党与陆党,双方争斗不休,陆天行更是在狱中被人投毒,至今生死不明;魏忠贤虽然大权在握,但他所重用的崔呈秀、田尔耕,包括近日新近提拔的二十六卫指挥使骆养性,皆不具统兵之才,魏忠贤本人更是臭名昭著,不得人心。”
见父王点了点头,朱由崧信心顿增,又道:“于内,经过父王多年来的苦心经营,河南全境皆已牢牢地被您所掌控,兵士也已操练完毕,士气正旺。父王,如今您坐拥精兵十二万,且粮草充足,兵器齐备,何不趁京中正一片混沌之时,一举拿下京城,逼迫崇祯让位,到时即便各地勤王之师陆续赶到,可木已成舟,他们也只能参拜新帝了。”
朱由崧说这番话,自是存着极大私心的:战事一开,自己便是当仁不让的开封军统帅,也可以就此将开封的四万精兵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倘若兵败,自不用多说,大家一起赴死便是,也好过被三弟夺取世子之位,早晚死于其手;倘若当真能胜,自己在攻取京城的路上自然更是发展壮大了势力,若父王不废黜自己,一切皆好,若是父王昏聩,竟真的欲改立三弟,嘿嘿……
福王苦心谋划了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荣登大宝,听了朱由崧之言,心中不禁颇为所动,转头问道:“桦儿,你素来聪颖,对此事可有何见解?”
朱由桦笑道:“孩儿年幼,又能有甚么好见解,说出来徒惹父王和兄长哂笑。”
福王摆手笑了笑,问道:“难道桦儿认为此事不妥么?”
朱由桦若有意若无意的望了朱由崧一眼,笑道:“孩儿的拙见,还是不说了吧。”
朱由崧强笑道:“正所谓集思广益,三弟但说无妨。”
福王也颔首道:“你兄长说的甚是。”
朱由桦拱手道:“依孩儿之见,陆党即是新帝党,幕后最大的推手乃是皇帝,即便陆天行当真殒命,崇祯也必会另择人选,扶持其上位,绝不会坐视新帝党就此崩塌,此其一;东林党虽然日渐式微,但赵南星、孙承宗等骨干力量仍在,赵南星代表着天下世子的人心所向,孙承宗则有着统率百万雄师之才,此其二;魏忠贤虽然独揽大权,不得人心,却也不曾有谋逆之举,尚可表面上与崇祯相安无事,父王若此时起兵,新帝党、东林党、阉党三方定会暂时放下成见,一致对抗父王,此其三,到时候,以崇祯之名正言顺、赵南星之威望卓著、孙承宗之统兵大才、魏忠贤之实力雄厚,父王与之对抗,恐怕胜算无几。当然,这些都不过只是孩儿的拙见罢了。”
朱由桦这一席话,只把福王听得冷汗暗生,连连点头,朱由崧更是惶恐不安,面如土色。
福王叹道:“桦儿果然聪慧过人,那么依你之见,何时才是我们的起事良机呢?”
朱由桦道:“崇祯与魏忠贤如今虽然都在极力地粉饰太平,但双方最大的矛盾在于权力的分配归属,这根本就无法调和,迟早必有一场生死之战,若崇祯得胜,一时间他必然难以掌控住阉党一派的兵权,父王则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其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大事可定。”
福王心中一喜,又问道:“可魏忠贤独揽大权多年,若他除掉了崇祯,又当如何?”
朱由桦微微一笑,道:“那就更是天赐良机于父王了。”
福王缓缓摇了摇头,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朱由桦笑道:“崇祯除了魏忠贤后,父王即便起事成功,顺利登基,但不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地方上自然会有些反对的声音,即便有些不肯归顺之人也是在所难免;但魏忠贤若是废黜崇祯甚至是胆敢弑君,父王则可高举义旗,势必会一呼百应,然后再去讨伐那谋逆的魏忠贤,到时赵南星、孙承宗等人即便不愿归附父王,也万万不会再相助那国贼魏忠贤了,魏忠贤失了人心,又没有能做统帅的亲信,如何能是父王的对手?”
福王又惊又喜,赞叹着:“曹孟德有云:生子当如孙仲谋。想不到我朱常洵竟也能有你这般堪比孙仲谋之才的儿子。”
朱由崧闻言顿时脸色惨白,心中又气又恨,暗道:我可绝不做那为他人做嫁衣的孙策。
朱由桦见了,忙躬身道:“孩儿只是信口胡言,侥幸说中而已,哪有长兄般可做一军之统帅的才能。”
福王点头笑道:“你说的是,论起训练兵士,排兵布阵,你若想追上长兄,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朱由崧听了暗松一口气,朱由桦更是连连点头称是。
岂料福王话锋一转,又道:“然而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训练兵士可以交给将军去做,排兵布阵也可以寻得一名良帅为之,但为君者自己,必须要有谋划全局的眼光,你们可明白了?”
朱由崧躬身道:“孩儿明白。”只是他或许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朱由桦却笑道:“汉高祖刘邦,文不能安邦,却有萧何、张良为其出谋划策;武不能定国,却有韩信、樊哙为其攻取天下,终成为一代雄主。父王放心,孩儿日后定会尽心竭力地辅佐长兄,甘做长兄身边的一个谋士。”
朱由崧道:“三弟说哪里话,父王终会荣登九五,到时自会选三弟这般贤良之士为太子。”
朱由桦忙躬身道:“小弟万万不敢做此念想,还请长兄勿要折煞小弟才是。”
福王各拉住两人的一只手掌,放在了一起,颔首笑道:“你们兄友弟恭,方才是河南之幸,为父之福啊。”兄弟俩皆笑着点头称是。
福王又道:“崧儿,你且回开封继续操练兵士,加紧招兵买马,做好随时起事的准备。”
朱由崧躬身道:“孩儿遵命。”说完对父亲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转身而去,其心中却在暗暗盘算着另一件事。
不过半盏茶功夫,福王便疲惫不堪地瘫倒在了宠妾梅氏身上。梅氏喘息着问道:“王爷今日……怎么来得如此快?”
福王叹道:“本王近来着实有些乏了。”
梅氏试探着问道:“王爷正当盛年,怎地和儿子们去打了些猎物回来,便如此疲乏?”
福王摇了摇头,道:“本王是心累。”
梅氏幽幽叹了口气,道:“王爷不过只是心累,可您说的那番话,崧儿听了可就是心痛了。”
福王眉头微皱,问道:“此事你怎知晓?是何人告诉你的?”
梅氏明白他的意思,娇嗔道:“妾身胆子再大,也万不敢在王爷身边布下眼线。”
福王笑着拍了拍梅氏修长的大腿,道:“谅你也不敢,可是崧儿跑来找你诉苦了?”
梅氏点了点头,叹道:“是啊,王爷不知,崧儿是有多委屈,他身为世子,向来严于律己,谨小慎微,唯恐有负了父王的期望,哪知您今日还说了那般话,害得崧儿在妾身这里哭得甚么似的。”
福王不悦道:“男子汉大丈夫,却跑到母亲这里哭哭啼啼,成甚么样子,连本王的这番苦心都看不透,确是有负本王的期许。”
梅氏不由一怔,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福王叹道:“河南邹家,近百年来,都是河南数一数二的大氏族,如今那邹文龙更是官居河南承宣布政使,掌管全省的财政、民政,本王若想成事,又怎能少得了邹家的支持。”
梅氏恍然道:“妾身明白了,王爷既然想让邹文龙全力襄助,就必须要给他希望,因此您当年娶了邹氏为王妃,对其礼敬有佳,今日又要让邹家看到桦儿有被立为世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