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行隐隐觉得事情未必如此简单,却也心知多说无益,便笑道:“陛**边多了位红颜知己,自是喜事,然而终究还是小心为上才好。”
朱由检颔首道:“朕明白,终究只有你才是可依赖托付之人。”说着微微一笑,又道:“方才听闻你入宫,朕正想如何将其屏退,哪知她已抢先言道,自己要去宫后苑继续完成画作。”
陆天行心中更是一沉:此女如此工于心计,若其存心不良,可当真是个难缠的敌手,当下不再多言,与朱由检商议起正事来。
待商议妥当后,陆天行挂念游秀妍,便向皇帝辞别出宫,朱由检知其心意,便也没有多加挽留。
出了乾清宫,只见一个素衣美貌少女走了过来,陆天行微一思量,便拱手道:“见过田小姐。”
田秀英还了一礼,笑道:“陆公子不必多礼。”
陆天行道:“田将军心系家国,在下已然甚是感佩,田小姐能直言进谏,规劝陛下,这便更加难得了。”
田秀英微微一笑,道:“比起公子奇谋断案,舍身护驾的忠肝义胆,这些都算不得甚么。”
两人相视一笑,陆天行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辞了,田小姐珍重。”
田秀英欠身道:“也请公子多加珍重才是。”
数日转瞬即过,时间终于来到了八月二十四:朱由检登基的黄道吉日。
一大清早,礼部的官员分别到天坛、先农坛、太庙告知祖先,司设监则陈御座于奉天门,钦天监设定时鼓,尚宝司设宝案,教坊司设中和韶乐,忙得是不亦乐乎。
承天门(今天安门)外的广场上,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早就云集于此,等待着登基大典的开始。
按例,不要说是布衣百姓,就算是官阶稍低的官员,都没有资格参加皇帝的登基大典。
但陆天行自然不同:一来,他是信王府旧人,二来,他与皇帝相交匪浅,因此皇城外的朝臣们,无论与身着书生服的陆天行相识与否,皆对其颔首示意,其中也包括赵青瑶之父,吏部尚书赵南星。
吉时已到,钟鼓齐鸣,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众臣经过承天门步入了紫禁城,陆天行的心跳也随之加快了许多。
皇帝此时正在奉天门上问天,故而大臣们只能在午门外的广场上以文东武西的方式跪在御道的两侧,陆天行微一迟疑,便随着文臣们跪在了东边。
待得身着黄色衮服的朱由检,同各路神仙沟通完毕后,才从奉天门上走下,进入奉天殿就座。
大臣们这才谢恩起身,经过金水桥来到了奉天殿外,依官阶高低鱼贯而入,陆天行则站在了众文官的最后。
朱由检在黄绸龙椅上端坐,鸿胪寺赞礼官出班唱仪,文武百官一齐跪拜新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声震瓦砾。
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道:“众爱卿平身。”
待百官谢礼后,朱由检又对魏忠贤暗暗点了点头。
魏忠贤会意,将手中的诏书展开,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惟我皇兄大行皇帝,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崇祯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诏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宣读已必,魏忠贤又取出一道圣旨,朗声道:“非待死、待审之囚一律赦免出狱,诏令免除耕种农户一年赋税,诏令免除渔民三年赋税。”
百官听完旨后一齐拜道:“吾皇圣明,吾皇宽恩。”
随后又加封了后宫:尊张皇后为“懿安皇后”,册封信王妃周氏为皇后,封田秀英为婕妤。
最后一项程序则是犒赏有功之臣: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公魏忠贤加封正一品特进光禄大夫;吏部尚书赵南星加封正一品右柱国;兵部尚书崔呈秀加封从一品柱国。
凡是新帝登基,前朝重臣都会有这种礼遇,这些职务虽然看起来光鲜,但却都是有俸禄无实权的虚职。
然而,身为宦官的魏忠贤,被加封为文勋最高级别的正一品特进光禄大夫,却是大明立国以来前所未有。因此,除阉党外,满殿官员无不感到震撼,信奉孔孟之道的众文官,更是感到了莫大的羞辱,有些老臣的脸上已忍不住露出了悲愤之色。
暗暗观察着朝臣们反应的魏忠贤,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冷笑,读完了圣旨上的最后一句话:陆天行天惠聪颖,屡立奇功,更舍命护驾,特封太子少保领吏部右侍郎兼锦衣卫指挥佥事,钦此。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可就彻底的炸了锅,就连陆天行也感到惊讶无比,因为对于此事,朱由检事先没有透出半点口风,想来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陆天行望向小皇帝时,只见他果然也面有得色的看着自己。
大臣们更是忍不住开始纷纷议论起来,一时间,原本庄严肃穆的朝堂却变得甚是喧嚣热闹。
太子共有三师:太师教文,太傅教武,太保保护其安全,少师、少傅、少保则是他们的副手。
到了明末时,少字开头的太子老师早已成为虚职,荣誉称号而已,可要知道,这是多少文臣武将奋斗一生都无法获得的荣耀!尽管陆天行是皇帝的潜邸旧臣,然而他毕竟只是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白身,如何能获得这样一个正二品的荣耀官衔,这又怎能不让人感到错愕!
这还只是其一,本就已经式微的东林党人,则思量着:皇帝突然将陆天行安插在自己的势力核心,恐怕其用意不善,因此也不禁生出了不满之情。
秦山岳死后,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一直空缺,魏忠贤正想物色个合适人选,从而将皇城禁卫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哪知陆天行这就要走马上任了?
右都御史田锡文已年近八旬,为人耿直忠义,尊崇儒家思想,信奉程朱理学,方才加封魏忠贤时,这位老人家便已气得浑身发抖,但他在既不加入东林党,更不屑与阉党为伍的情况下,仍然能活到今日,便足以说明田大人并不傻,绝不会轻易弹劾阉党。
此时,田锡文忽然颤巍巍地上前一步,朗声道:“启奏陛下,老臣有本上奏。”
朱由检道:“田大人请讲。”
田锡文道:“太子之师,便是未来的帝师,绝不可随意委任之,我大明立国已二百余年,哪一位太子之师不是德高望重,功劳卓著?又有哪一位帝师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陆天行虽天资聪颖,颇有功劳,但据老臣所知,此人不要说是满腹经纶,就算是个秀才都未曾中过,至于德高望重,便更加提不上了。故而老臣认为,陆天行不可受封少保之职。”
不知是田大人老眼昏花,还是他压根就没去看小皇帝那渐渐铁青的脸色。
朱由检冷冷道:“是不是只有田大人才称得上学富五车,德高望重,是不是这个少保之职,应该让你田大人来做?”
田锡文既不惊慌,也不畏惧,而是平心静气的摇了摇头,说道:“老臣年老昏聩,如何能误人子弟,更如何敢教导太子?”
满腔愤怒的朱由检,正欲出言斥责,哪知赵南星的学生,吏部左侍郎陈于亭已出班奏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田大人言之有理,吏部乃六部之首,责任重大,陆天行虽颇有才气,但却缺少为官阅历,若此时便出任吏部右侍郎,恐出纰漏,不若先从主事做起……”
不待陈于亭说完,朱由检便已面色不善的问道:“朝廷的官职如何委任,朕是否做不得主,却要听陈侍郎的?”
陈于亭连忙跪倒,伏地道:“微臣不敢。”
朱由检怒道:“不敢?我看你的胆子大得很啊!”
见魏忠贤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兵部尚书崔呈秀也出班奏道:“请陛下息怒。”
朱由检怒极反笑,问道:“崔大人也有话要说?”
崔呈秀颔首道:“正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身负皇城禁卫之责,陆天行尽管称得上忠君体国,然其不仅未曾统兵,而且也并无半分武艺,因此恐怕难胜此任,还望陛下三思。”
这时,阉党、东林党及清流官员纷纷下跪奏道:“还望陛下三思。”
放眼望去,只见满殿朝臣,几乎已全部跪倒在地,朱由检不但感到了愤怒,更感到了惊慌:原来这满朝文武,竟没有几个是肯效忠于朕的。
满脸悲愤之情的朱由检,紧紧握着双拳,指甲嵌入肉里,他也丝毫不觉疼痛。
一时间,奉天殿中安静的吓人。
陆天行却忽然走上前来,拜道:“启奏陛下,草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