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感受着掌心下剧烈的心跳声, 它仿佛和陆骁这人一样,热忱而直白。
周围的一切霜风都被驱离,他再一次意识到, 自己一贪心不足的人,在千里的冰雪沾上了一丁点火星,知道了什么“温暖”、什么“爱”,就再不愿放开。
即会被灼伤。
他听见自己涩声道:“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陆骁握着谢琢的手收紧, 眼明亮, 确定道:“可, 你无论什么样, 我都很喜欢!”
他曾经不知道少次在脑描摹过阿瓷的模样,现在发现, 无论他如何描摹,都不会比眼前这人更具有吸引力。
无论哪一面, 他都在吸引着他。
他样觉得, 阿瓷的哪一面, 都没有一点不好。
陆骁轻轻吸了口冷,勉强压下心底如熔岩般翻滚的情愫, 十分直白地询问:“那延龄呢,延龄喜欢我吗?”
谢琢没有直接回答。他被陆骁焐热了的手稍稍挣开, 反握住了对方的手,随后引着陆骁的手掌,样触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一下, 两下——陆骁双眼微睁, 又忍不住起来。
原来,不止他一人心跳得这么快。
这时,院有开门的声音传来, 不知道葛叔还葛武,也不知道不听见了动静起来查看。
陆骁本来就翻墙来的,大半夜地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两分心虚:“我、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见你!”
说完,他又加了句:“好不好?”
谢琢眸映着的烛光温软:“好,我等你。”
陆骁脸上容极灿烂,他倒退着往后走了几步,视线一寸不错地落在谢琢身上,觉得怎么都看不够。等快退到墙根他,才转了身,但转身后,又忍不住回,依依不舍。
直到有脚步声靠近谢琢的书房门,他才最后看了谢琢一眼,利落地越上墙。
冷风吹得厉害,陆骁却半点感觉不到,他的手掌撑在粗糙的墙上,正准备借力往下跳,突然想起掌心下谢琢激烈的心跳,还有——
等等,他的手、他的手刚刚竟然放在了阿瓷的那里?
耳朵立时通红,手一软,陆骁差点从谢琢院子的围墙上摔下去!
与时,听见围墙处传来响动,葛武就想前去查看,被谢琢拦了下来:“风吹竹叶而已。”
葛武停下,继续站在原地——不管还不,反正公子说风吹竹叶,那就了。又确定没什么状况,他才依言回了自己的卧房。
关好窗户,谢琢端起烛台,披散的长发和衣料表面都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烛光。
跨出书房门,谢琢望着因风不断晃动的烛火。
他经不住诱惑,经不住内心渴望的冲击,经不住彻底沦陷的美妙滋味。所以,这场棋局,他能赢。
因为,他输不起。
陆骁回府后,几乎一晚上没睡着,闭眼睁眼全都谢琢。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早早收拾好,快步去了马厩。
刚摸了两下照夜明的马鬃,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赶紧跑回卧房。
张召正好来找,见陆骁面前摆着六七顶发冠,金的银的玉的都有,全都平时用来压箱底、两三月都用不上一次的,不免奇怪:“侯爷,您这在干什么?”
陆骁正发愁,一把将人拉到铜镜前:“你来得正好,说说,我戴哪顶好看?”
张召正想打哈欠,见陆骁面色郑重,不由把哈欠憋了回去,也认真地挑起来。试了又试,终于选了一顶嵌玉革冠。
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陆骁又认真询问:“你看看这十几套衣服里,哪一套我穿上最好看?”
张召一脸茫然。
衣服虽然有足足十几套,但除了一半绣麒麟纹一半绣夔纹以外,的型制布料长短颜色,有一点区吗?
难道他眼睛出了问题?
直到时间快不够了,陆骁才穿好黑色绣夔纹服,戴上蜥皮护腕,骑着照夜明出了门。
到了谢琢家门旁边的拐角处,陆骁悄悄看了看,就见他想了一夜的人站在门前的石阶上,素白色的斗篷长至脚踝,露出几寸官服的绯色来。
他正考着应该怎么打招呼、说什么话才好,照夜明已经迈开前腿,熟门熟路地穿过院门,朝马厩的方向走去,顺便暴露了陆骁藏身的地方。
谢琢看向墙角处,嗓音里意十分明显:“驰风?”
心尖一颤,陆骁身体快于意识地先走了出来,又觉得,明明都叫“驰风”,阿瓷叫起来,为什么悦耳这么?
让他耳里痒痒的。
视线一顿,见谢琢露在外面的手已经被冻红了,陆骁连忙上前两步,将浸凉的手拢自己掌心。
反应过来后,不免有些忐忑。
阿瓷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的,虽然昨晚已经明了心意,但自己这般……会不会过急躁莽撞了?
就在陆骁迟疑要不要收回手时,他察觉到,谢琢的手往他掌心贴紧了许,像被风雪冷到了的小动物努力汲取暖意。
“好暖和。”
听见这句,陆骁眉目又飞扬起来,还托起谢琢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哈:“这样呢,会不会更暖和一点?”
“会。”
两人时抬眸,像被烫到了一般,又各自飞快移开视线。
谢琢虽然聪慧,但除开他幼时父母仍在外,再也没有跟人亲近过。没人他和亲密的人应该怎么相处,应该怎么做,也没有地方可以学。
于,等陆骁第二天清早过来时,谢琢就学着陆骁前一天的做法,主动将陆骁的手拢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陆骁从小体温就高,血旺盛,根本不需要谢琢帮他取暖。但见谢琢色认真,他一时生不出将手抽回的力。
直到马车行至宫门附近,陆骁该下车走了,他才发现,两人竟然就这么牵了一路。
目送马车继续往宫门驶去,陆骁左手砸了砸右手的掌心,数落道:“明天不能如了,会吓到阿瓷的!”
说到和做到明显还有很长一段差距,第二天,陆骁不仅牵谢琢的手牵了一路没放开,还克制不住地摸了他的手背,觉得触感如暖玉般滑腻,让人上瘾。
临下车前,陆骁想到今天又要许久见不到人,不舍地问道:“可以……抱一下吗?”问完,自己耳根先红了,又连忙解释,“我、我……分时,要舍不得对方……可以抱一下,如延龄不愿就算了!”
话音还未落,谢琢主动靠到了他的胸膛上。
立刻,陆骁就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怎么放了,像怀里抱着的一件世仅有的瓷器,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落下手臂,将人严密地揽在了自己怀,鼻尖试探性地蹭了蹭怀里人的发顶。
谢琢则又记下了一点。
原来分时,可以这样拥抱。
科考舞弊一案一直拖到了元宵节后的大朝。
百官肃立,咸宁帝端坐于御座上,主动询问刑部尚书案展如何。
众人立刻明了,这陛下终于准备处置主犯了。在之前,不少徐伯明手下的小兵小卒都已经定了罪,该流放的流放,该革职入狱的入狱,有罪责极大的人还关在诏狱里,等着和徐伯明几主犯一起发落。
刑部尚书低下,重重松了口。就因为诏狱里关着徐伯明,这段时日,明里暗里不知道少人找他,有的想让徐伯明赶紧在牢里,以免夜长梦,有的拿着一箱金子,让他一定要保好徐伯明的命,以后若徐伯明东山再起,定少不了他的好处。
而咸宁帝又迟迟不下旨意,让人实在摸不透帝王心意。
如今,好歹能将这烫手山芋扔开了。
天章阁里,寇谦脚步匆匆地回来时,正好撞见谢琢初来透,立刻苦着一张脸:“延龄,延龄,来说说,你上次写处文远侯的诏书时,怎么写的?”
“自然陛下怎么说,我就怎么写,在字句格式上行润色。”谢琢做出关切的表情,“寇待诏怎么了?”
寇谦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冷汗:“今天我在文华殿轮值,大朝后,陛下宣御史丞、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议事,商量来商量去,竟然当场就把徐伯明几人的罪名定下了,命我草拟诏书。”
他停顿许久,叹道,“人了……我写了很名字,手都在抖,里面有些罪有应得,但有些……却明显被连累。有的直接罪,有的活着,但这辈子估计都会生不如。”
谢琢压低声音:“寇待诏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寇谦立刻闭紧了嘴,身为臣子,自然不可在背后议论天子,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又立刻描补道:“陛下这次从严处置,意在警醒天下人。就不知道这一次会空出少官位来,想来陛下应该会再开制科。”
谢琢颔首:“除尘涤垢,广纳贤才,对朝野内外,都好事。”
寇谦赶紧呵呵地附和:“对,确实好事!”
徐伯明、盛浩元和礼部尚书吴真义都被判了斩立决。行刑当天,正休沐日,谢琢没有去刑场,磨了不少墨,坐在书房里一页接着一页地练字。
直到葛叔从外面回来,关好门,哑道:“公子,都了,和罗常那奸人一样,都了!”
说着说着,竟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谢琢搁下笔,亲自将葛叔扶起来:“地上凉,您腿脚不好,若受了寒,晚上又要痛了。”他又劝道,“该的人了,不应该高兴吗。”
“让公子见了,”葛叔自己抹了眼泪,又泪又,“当初,我等将公子救出来,想遵从大人遗愿,尽力将公子照顾长大。即心满仇怨,也不曾妄想真的可以找这些奸人报仇。”
说着说着,他又红了眼眶,心疼道:“这些年,公子最受累。”
谢琢摇摇:“谈不上受累,您才,一早就起来了,快去休息吧。”
等将葛叔劝走后,谢琢从木架上拿出书册,又打开夹在其的纸页,用墨笔将徐伯明、盛浩元和吴真义等人的名字一一划去。
他其实很清楚,即杀了罗常,杀了徐伯明、盛浩元,杀了杨敬尧,又有什么用?他的母亲、父亲、寒枝、所有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了。
为他们报仇,不过为了他的苦、他的痛找一宣泄的出口,为他活着的日日夜夜,找一不算蹩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