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人家去世了。宇轩不知道自己这七个字就好像七道天雷劈在眼前这位韩国第一高手的身上。
宇轩见高永夏似乎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摔倒,于是关心道:“你没事吧?前辈?”
高永夏没听宇轩说了些什么,他只是低声连道:“没事,现在什么事都没了……”说罢转身就跑,留着宇轩一个人站在原地莫名其妙。
宇轩是在一个多月前在这家棋牌所碰到孔老的。当然他只以为对方是一个普通的围棋爱好者,但没想到一盘棋下来却被白发苍苍的老人杀得狼狈不堪。随后宇轩一有空就会往这家棋牌所跑,他也跟着这位自称孔一万的老人学了大半个月的棋。
那大半个月来,宇轩还经常到孔老家照顾老人。他见孔老家装修不错,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家境不错但晚年孤独的老人。
老人去世的那天,宇轩措手不及。因为老人当天白天还精神奕奕的,甚至还在外面散了散步。晚饭后宇轩像往常一样准备到老人家去陪陪老人聊天,但没想到老人却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手上捧着一本围棋杂志,像是睡着了。
喊了几声老人都没有反应后,宇轩顿时觉得事情不对,急忙找到医院的电话,叫了救护车。
但还是晚了。想到这里宇轩也十分难过,虽然他跟老人没有相处到一个月,但这样一位和蔼,棋艺又高明得可怕的老人就那样走了,宇轩也闷闷不乐好几天。
但是宇轩没想到这里会碰到高永夏,更是万万没想到高永夏会一开口就找孔老,顿时在伤心之余,对孔老的身份感到疑惑起来。
高永夏走到自己为空老安排的房间门口,就那样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名鼎鼎的高永夏,居然失魂落魄地坐在别人门口,要让他的棋迷们看见后,绝对下巴都会掉下来。
但高永夏却感觉很怀恋,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了,这样蹲在别人的屋檐下了……
刚才从宇轩嘴巴中得到孔老去世的消息,他居然还能够站着离开,连高永夏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的承受能力。或者当时他是怀着一颗怀疑的心情离开的吧,他怀着一丝希望,希望那个少年是在骗他。
但是当他连续问了四五个左邻右舍的人,才知道,那个少年没有骗他,是他自己逃避事实。
高永夏就坐在孔老门口,很随意,一动不动地蹲坐着,忽视掉来往行人怪异的眼光,高永夏只是在回想,想很多事,想他以前的事,想孔老的事。
自己什么时候遇到孔老的,自己怎么活到现在的,自己怎么爬到顶端的。好像他经常跟秀英说过,没有孔老,就没有现在的高永夏。
宇轩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两个人的谈话。本来像这样三姑六婆的谈话宇轩是不会理会的,但是他却从两个人口中听到‘孔一万’三个字。于是宇轩边多留了份神。
——“我刚才,路过孔一万家门口,居然看见一个长得像明星一般的年轻人蹲在那老头家门口。”
——“孔一万就是前不久死了的老头吧?”
——“对啊。本来以为那年轻人自己会走,没想到我买了菜回来,发现那年轻人还在那蹲坐着呢!你说这么大冷天,他坐地上,还坐一个刚死了人的房子门口,是不是精神不正常啊?”
——“是不是乞丐啊?”
——“不是,人家穿得可洋气了。”
——“哎,真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一点在想什么,不会是搞行为艺术的吧?真要是精神病,那就太可惜了。”
——“为啥?”
——“长得帅呗,哈哈!”
宇轩越听就越觉得不妙,为了防止万一,他还是决定到孔老家门口看看。
高永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睡在那里看着天花板。
不一会儿一个护士姑娘走过为他量体温,见高永夏已经醒了,顿时脸一红,然后说道:“你也太不爱惜身体了,居然坐在露天的地上,发烧到40度以上昏迷,要不是宇轩将你送过来,恐怕不死也有后遗症。”
高永夏皱了皱眉头:“宇轩?谁?”高永夏嗓子有点沙哑,看来的确是重感冒了
护士姑娘笑道:“原来你不认识他啊?宇轩那孩子从小父母分居,个性有点孤僻,又染头发又穿耳环的,但没想到还是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孩子呢!”
高永夏听这样一说,顿时有了点印象,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才想起来,当时在那家棋牌所,被自己拉着追问的少年,有人叫他宇轩。
知道是谁把自己送过来后,高永夏翻身装备起床。他现在心情糟糕透顶,一分一秒都不想呆在这个地方。
护士急忙伸只手出来做了个阻拦的手势:“停!你烧还没完全退了,要到哪去?你真不怕留下什么后遗症啊?”
如果是以前,也许高永夏还会耐心地周旋一下,毕竟人家是女孩子。但现在高永夏的心情十分失落,他根本就不想多说一个字。穿上自己的衣物,然后对那位护士到:“多说钱?我敢时间。”
高永夏的态度顿时气得护士姑娘满脸通红:“什么多少钱,别把医院说得那么势力,你的住院费宇轩已经帮你付了。叫你留下是为你身体着想,现在你是病人,就得听医生的!”
谁知高永夏头也不回往外走,丢下一句更气人的话:“回头告诉宇轩,他的钱和人情我会还的。”
说罢留下气呼呼的护士姑娘离开了病房。
“小梅,刚才那位病人怎么走了?是不是你得罪人家了?”
“小罗姐你就别说了!那混蛋,人长得那么帅,个性那么臭,气死我了!”
洪秀英最近很烦恼,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那个他从小到大都很敬佩的职业棋手——高永夏。
高永夏去了中国没两天,就一脸落魄地回到韩国。他也不回家,而是找到好友洪秀英,说要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对于高永夏的借住,洪秀英早就习以为常,但他觉得高永夏这次整个人都好像不对劲,就好像去了中国一趟,把魂给丢在那边了一样。
先不说为什么高永夏好不容易请一个月的假却只去玩了3天就回来了,而且回来的时候还显得那样虚弱,好像大病过一场。也不问高永夏为什么去的时候精神奕奕,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就好像天要塌了一般。这些都没什么,洪秀英觉得。比起高永夏回来后不吃不喝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的表现,他之前的那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洪秀英简直无法想象,像高永夏那样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受了什么样的打击,才会变得如此消沉。但高永夏不说,他也问不出来。
不过洪秀英肯定,高永夏如果不是受到莫大的打击,以他的韧性,绝对不会变成这样。但洪秀英想象不出,会有什么样的事能够将那个高永夏给打击成这样。
他记得高永夏就算连续几天不睡觉地往返活动,表面却看上去好像游刃有余,看不出一丝疲倦之意,到了白天依旧一副欠扁的微笑;他以前不管多大的工作量只要接下,从不会拖欠,也从不会抱怨,最多在之后会故意提出过分的要求。不管是不是生病,从来没有一场比赛延迟过,哪怕只是跟低段棋手的比赛。
哪怕丢了头衔,这个高永夏也只会一笑而过,给人的感觉似乎他从来没有将那头衔放在心上,只有他的好友才知道为了那个头衔,高永夏如何辛苦学习对手的资料,如何备战的。
但那些事,高永夏都不会体现在脸上。
喜欢高永夏的人会说他不拘小节,随心所欲;讨厌他的人会说他骄傲自大,怪癖居高;但洪秀英知道,其实这个人虽然外表张扬,对人傲慢,但其实他很坚韧。不管受了多大的打击,他都从来没有表现在脸上过。在他脸上,永远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尊重对手,会去学习任何人的棋谱,天目道场高永夏的寝室里,除了棋谱就是棋谱,连一些大大小小的奖杯都只能堆在床角。高永夏也很认真,只要他答应的事,他会做到最好——就好像他答应带队去日本,虽然表面上他答应得那样漫不经心,其实背后他将几个小棋手的棋谱都翻出来看过。所以他才会一口道出李石曾经下过棋中的漏洞。才能够在比赛前对余小桥几人评头论足,并且指点到位。
这些,别人都不知道。别人只知道高永夏的天赋,知道他是一个脾气怪异的天才。
他们知道的,就是高永夏做事,做好了是应该的,做差了是他故意的。
他们看到的,永远都是高永夏那张嚣张在外的脸和毫不留情的手段。
很多人不清楚为什么洪秀英一直都说他很喜欢、很敬重高永夏。因为洪秀英也是有头衔的棋手,棋界地位不比高永夏低。并且在外人看来,洪秀英比高永夏懂礼貌,比高永夏努力,比高永夏好学。
但洪秀英却说:我很喜欢他,尊敬他,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好学。(注)
可惜大多人只会将这句话当成洪秀英的客套话,从来没有人去想背后的意义。
而现在,那样骄傲,坚韧的人,居然一副好像丢了魂的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不吃不喝。洪秀英简直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事,给了高永夏那样的打击,让他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