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旭,我给你带了一点吃的。”
“辰旭,谭弈老师他们早就离开了,你先坐下,吃点东西再继续好不好?”
几人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哄孩子。肖子宇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青年,顿时很头疼。
左彬在辰旭面前走来走去:“我说辰旭啊,你前几天输了棋,跑出去喝酒又碰到大雨,回来死活不去医院说丢面子,结果烧了好几天都没好。好不容易恢复一点元气了,你打算又躺回去?”
余小桥一愣:“喝酒?发烧?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就是某个家伙死要面子活受罪,病了也死活不去医院,也不让他老师,还有你知道。好在他身体素质还可以,硬是把病拖好了……好了七七八八吧。”宇轩语气一顿:“不过,稍微好一点就闯祸,还不如回去躺着!”
听宇轩这样说,余小桥有点难受。尤其是听说辰旭就不让她和谭弈知道的时候,她更是觉得自己对这几位朋友太过冷淡。转过头,余小桥认真道:“辰旭,去休息吧,你病还没好,又不饭,这样子站到第二天天亮,人会跨的。”
辰旭紧紧地屏着嘴,虽然低着头,但依旧倔强得像头牛,不管这几个朋友说什么,他都不肯走,也不肯吃饭。
“辰旭!你到底要怎么样?难道要我们喂你吗?!”肖子宇伸手推了辰旭一把,力气虽然不是很大,但比肖子宇本人还高的辰旭居然一个不稳退后了好几步。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辰旭从中午站到现在,人已经有点虚了。
余小桥上前一步扶住辰旭,左彬伸手拦住肖子宇,两人异口同声道:“你冷静点。”
而宇轩则转身对着转角处:“请问,有什么事吗?”这行人中,只有宇轩最冷静。
“宇轩,你在跟谁说话?”左彬顺着宇轩的视线看过去,看清楚从转角拐出来的人后,顿时脸一白,然后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好几步。
高永夏。
虽然在围棋界,高永夏、塔矢亮等人的地位差不多,但左彬却很害他。不是晚辈敬畏严厉前辈的那种,而是打心底里惧怕。
在跟塔矢亮和进藤光坦白小卡之事后,塔矢亮告诉过左彬,叫他小心高永夏,千万别在那个人面前被抓到把柄。并将当初他与高永夏在日韩交流站中的对持告诉了左彬。塔矢亮说得比较客观,没有任何夸大。即使这样,左彬也完全无法想象,那种冷血的态度,真的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具有的吗?
虽然小卡已经不在了,但左彬看到高永夏,仍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生怕眼前这个冷血无情的人会看出一点什么……见高永夏目光扫过来,左彬反射性地低下头。
看了一眼左彬,高永夏对他还是有印象的。毕竟为了这家伙,他跟塔矢亮吵了两次架,虽然少有的两次都是在他的退步上结束的。
“怎么了?全部站在这里。”高永夏挑挑眉:“很挡路。”
果然……在场的几位棋手都在心里说:果然这家伙吐不出象牙,态度一如既往的恶劣。
“前辈,您能帮我们向贵国的投资者解释一下事实的真相吗?”最快反应过来的还是宇轩。说实话,在经历过那次高永夏晕倒在孔老门口的事情后,宇轩对这位前辈的敬畏可谓所剩无几,同时对他怪异的个性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在抛开这些后,宇轩觉得高永夏还算得好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前辈,也应该是一位可以好好说话的前辈。
跟宇轩恰恰相反,左彬却是连连摇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宇轩会去请求高永夏。在他看来,高永夏会帮忙那就是一个奇迹!
“我想,他就是欠教训,反正早晚都会闯祸,迟早都会受罚。”顿一下:“再说,我没任何义务去浪费时间,最重要的,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不是在说谎?”
‘果然是不痛不痒的语调。’左彬心里苦笑。
“辰旭虽然莽撞,但他不会说谎的!”肖子宇皱眉插话。
高永夏没说话。
“辰旭只不过要求对方道歉……”肖子宇继续道。
“够了!”左彬拦住肖子宇:“别再说了……找他帮忙……”
“找我帮忙,简直就是一个错误。是吧?”高永夏冷笑:“你们不觉得这很好吗?至少这次的惩罚会给他提个醒,做人不能太天真,一股热血只适合用于小孩子。”
“你们要是以后不怕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不怕背后被人盯着,不怕莫名其妙地背一大堆黑锅,那么就当我没说这些话。”
余小桥在一边,一直没说话。因为她一开始不知道如何面对高永夏,是道歉?但她之前的确被高永夏愤怒的样子给吓住了。
听着高永夏跟肖子宇他们几人的对话,余小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辰旭不是下的那种围棋。”
“我知道,虽然辰旭表面看起来缺点一大堆,但他对围棋的热爱不会亚于我!”
这时候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的辰旭,眼皮一动。这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由于他低着头,所以没人看出来。
只听余小桥继续道:“我承认,所有的人学下棋的理由很多,当棋手的理由也很多……但辰旭绝对是为了下棋而下棋,为了比赛而比赛的人!”
“他会在意比赛的输赢,但他不会在乎最后的名次!他会努力争取参加任何一场大型比赛,但绝对不会介意比赛的奖金!”
“他跟所有棋手都一样,每天会算着自己的积分,每次比赛完后都会去看看,算着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升段。他跟其他人一样,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在世界舞台打进决赛,一展拳脚。但当世界级比赛真的到来的时候,他没有因为运气不好预选碰到实力高强的老师而抱怨过,也没有因为棋院为了要应酬外界而不断开办的活动影响到他平时比赛以至于积分老上不去而心理失衡过。”
“他每次输了棋都会出去发泄和喝酒,因为在他看来每一场比赛都是一样的,都是平等的!”
“他因为走错棋步老被他老师骂,甚至被棋迷质疑,但他没有对围棋发火,更没有产生‘为什么我要当棋手’的疑惑!”
“他因为喜欢围棋才下的,因为他想要下棋!因为在辰旭的思想里,除了下棋,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第二条路!”
余小桥说完了,她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
不管是肖子宇,左彬,宇轩还是高永夏,甚至辰旭,都已经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余小桥。
几人之间的空气沉寂了下来,良久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说得好。”最后,还是高永夏打破了这种气氛:“但就算你说得再好又怎么样?你的这些话,他们根本不会听得进去。所以,毫无意义。”
看着高永夏离开,左彬咬咬嘴唇:“我就知道……那个人……没有感情吧。”
“叫他前辈,还有,不要凭着感情去判定一个人。”宇轩反驳道:“他的确没有理由帮我们,为了我们的几句口话,而把投资商得罪,是很不理智的行为。”
“哈,你是在说刚才那家伙冷言冷语是很理智的行为?”左彬扭过头:“从来没想到你也是那么冷淡的家伙,倒跟‘前辈’有点相似!小桥那段话说得那么好,我都快哭了,你们身为棋手,感同身受,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感觉不能结局问题。”宇轩道。
“你……”
“好了!”肖子宇揉揉太阳穴:“我们不是内讧的时候,先想办法吧。”
肖子宇说罢,转过头对余小桥道:“小桥,没想到你能为辰旭说那么多……别太灰心了。”说实在的,肖子宇也没对高永夏抱多大的希望。
“……”余小桥张张嘴,她一开始只是想站在辰旭的立场上为辰旭辩解,她没想过要高永夏帮忙,或者根本没指望过。
但是,她知道最好她心里却是有那么一点期待了,因为最好高永夏那句‘毫无意义’后,余小桥心里居然感到十分的失望。
俗语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余小桥心里迷茫了:自己当时真对高永夏有那么高的期望吗?
“小桥,怎么了?”
“没什么……”
那个韩国的投资商住的是单独的病房,这一天内去探病的人很多,所以这里一直很热闹。
“那混小子,太张狂了!小狂人?我看他还能狂起来不!”
“早看他不顺眼了,下棋脱靴子不说,还直言顶撞!”
“没错,这次要让他们知道,是我们花钱给在给他们搞比赛,那么有本事,有种别参加我们投资的比赛啊!?”
“哼,一个没涉世的小鬼罢了,在我面前,还想讲自尊?他们那群棋手,清高过头了!”
“我们花钱,可不是找气受的!”
“我骂人又怎么着,小小棋手,还敢要求我道歉!”
“咳咳咳……”
终于,一群人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房间内,还有一位他们韩国的棋手。虽然作为投资商,他们打心眼里就不怎么完全看得起这些棋手们。在他们眼中,棋手不过也是一群拿钱打工的工人而已,各国棋院的院长就是经理,而他们,才是老板。
但眼前这位好歹也是韩国第一人,就算不给他面子也得给人家粉丝面子吧?得罪大众是不明智的,而且这位也不是太好惹。
但就算这样,屋子里的人也没人道歉。在他们眼中,就算得罪了又怎么样?就好像刚才说的,你有本事就别参他们投资的比赛!
高永夏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一般,他一直把玩着手中的笔。突然,他抬起头,眼角瞥了眼坐在病床上用打着绷带的手蹲着茶杯的当事人,笑道:“听说柏池先生的手可是严重性粉碎性骨折啊?看来回复得不错,才不过1天,就可以亲自端茶了,真是恭喜。”
没人相信他是真心恭喜,因为这里的人好歹都是玩政治的,没人会看不出来高永夏嘴角那浓浓的讽刺。
“年轻人,别太过分,别太较真。那些外国的棋手们没必要同情他们,我这次一定要禁那小子的赛,做给那群人看看,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本分!”
“哦”后者眼角一挑:“什么叫做本分?”
“哼,乖乖听话,好好下棋,最好让我们看到我们的投资没白费,毕竟这也算是一种广告。”
“还好我知道不是所有的投资者都跟你们一样,不然……”高永夏摇摇头,将手中的笔夹在指间转了转:“这支笔好看吗?棋迷送的。”
柏池明显没跟上高永夏的思维,他反射性地道:“很,很好看。”
高永夏撑着下巴,叹了口气:“你说谎,这笔不好看。”这支笔的确不好看,就跟市面上最普通的签字笔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
屋子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伙突然就转移话题到一只笔上。虽然这家伙一进来就把这支笔掏出来把玩。
“柏池先生,我可以理解是你拍马屁已经到了一种条件反射的境界,所有才会说出这么明显的谎言吗?”高永夏拖着调子,这句话差点把柏池气得半死。
但高永夏明显没给柏池先生发飚的机会,他紧接着笑道:“但我现在却很喜欢它……因为它不是普通的笔。”
站起来,高永夏在离开病房的时候留下一句话:“它是一只录音笔。”
现在大家都知道,中国的小狂人一直说:他只是要求对方道歉,是在拉扯中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虽然这是事实,但柏池却掩盖了事实,他在辰旭这件事上态度很坚决,首先就否认了辰旭的说辞,并且说辰旭根本就是直接动的手。
所以,现在这样一支录音笔,可谓最好的证据。
……
等高永夏都走出老远,病房里的人才反应过来那意味着什么,后知后觉的柏池才开始发泄心中的极度不满:“混蛋!我要停那家伙所有的比赛!!!”
“柏池先生,冷静点,我们可是打着公益投资的名义,那东西传出去后……”
“……可恶!回国后给我查查那小子的棋品问题,听说这混蛋小子‘个人问题’挺多的。”
“呵呵,那当然,韩国棋院不会同意一个没有素质的棋手练习五年获得最佳棋手和第一人的称号……”
“可惜暂时禁不了比赛。”
“他傲不了几天,希望这次他别得冠军……不然,这小子会更傲,也更不好下手。”
走出医院住院部的大门,高永夏看了看手中的录音笔,心里有点淡然的感觉。他觉得这次是自己冲动了,也以为自己会后悔的。
刚才放下狠话走出病房时,自己同时也在想,为什么这次如此冲动?
是因为她那段话吗?是那段话打动了自己吗?
的确,那段话很幼稚,缺乏逻辑,甚至脱离了现实。但很能煽动人心,尤其是像自己这种同样十分热爱围棋的人。
握紧手中的笔,高永夏迈开步子大步离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