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教谕,这话怎么说的!”
那中年男人刚想去关门,另外一侧坐着的青年男子却突然抬起手里的折扇将他拦住。
那青年斜倚在蒲团边的木扶手上,嘴里的话带着几分玩味,但眼底确是冰凉一片。
他长得极为俊美,剑眉轻扬,凤眸慵懒,只看一眼就会让人心跳加速。
这人不是季衡又是哪个。
其实刚刚胡桃歌声刚起,季衡就已经听出了胡桃的声音,他心中的狂喜难以言表,可有一种情感叫做“近乡情更怯”,他竟不敢推开门下楼去见一见他的桃儿。
他请扬达大人来此是为了商量在凤鸣村筹建书院一事,他已经说动了杨老,可非要随他们一道而来的杨教谕却为一己私欲一直阻拦,这会儿,杨教谕又出言侮辱他的桃儿,若不是因为杨老在场,他的拳头已经落到了杨教谕的脸上!
“我也觉着这姑娘极好,长得漂亮唱得也好,她不过是跟我们一样来酒楼吃饭,怎么就是抛头露面了!杨教谕,难道我们大奉朝有规定,不准女子进入酒楼吃饭么?”
杨教谕被季衡的话噎住,大奉朝哪有这条规定,而且楼下与那村姑争吵的女子是他女儿的婢女,也就是说他的女儿此时也在酒楼,他若承认女子进入酒楼吃饭就是抛头露面,那岂不是把他自己的女儿也骂了!
看着杨教谕被自己憋的满脸通红,季衡瞥着嘴,手腕轻轻摇着折扇,“再说,乡下来的怎么就俗了,许多大儒均出自山野,最后也有许多归隐了山林去,我就觉着这姑娘脱俗得很,绝非常人能比!”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听了季衡的话,杨老也在一边连连点头:“这唱词意境高远,远离俗尘之地,实在让我心生向往,哪里是这种鱼龙混杂的喧嚣之地能比得了的!从这样地方出来的人,也都透着灵气,把我们都比得俗不可耐呀!我倒是很想尝一尝那小娘子手中的酱了!”
杨老的话音一落,便听见胡桃的歌声再次响起:“圣人喜食白面馍,馍中无酱必不食。谷麦添香齿颊留,此味珍馐岂易得……”
听到这唱词,杨老更是忍不住拍手赞道:“好,好一个此味珍馐岂易得!”他捋了捋胡须,对季衡道:“子愈呀,可否帮老夫去跟那小娘子讨一碟酱呀!”
他想了想,对门口侍立的小厮招手道:“你去马车上,把我前几日刚做的那幅《空山新雨》拿来,以画易酱,也不算是用俗物辱没了那小娘子的手艺!”
杨教谕听得吃惊,他叔叔的画作哪是一般人能讨去的!叔父虽然辞了官,但他的门生布满天下,两个儿子在朝中也任着重要官职,想要起复也不是没可能的。
听说国舅爷曾向叔父讨过画,他都没有同意,他怎能将自己的笔墨赠予这种乡野村姑,实在是暴殄天物!
“叔父,您若是想吃酱,元淑的手艺也不错,回去我让元淑做来给叔叔尝尝,怎能用您老的画换这等粗鄙之物,实在糟蹋了!”
杨教谕的话说得有些急,几乎恨不得将要去取画的小厮按在原地,杨老却是皱了眉,他不禁转头看向自己这个侄儿。
他这个侄子,眼高于顶,私欲过旺,实在难堪重任,如果自己再在县学待下去,县学发展过快,他就会越加膨胀,到时候没准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样想来去山林间建一家书院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即可远离喧嚣争斗,又可教书育人,一举两得。
“不过是一幅画,我还觉着有些怠慢了那小娘子,好了,不要再说了,子愈呀,就麻烦你拉!”
子愈是季衡的表字,他听杨老让他去帮忙讨酱,竟然紧张得手心冒汗。
马上就可以跟媳妇说话了,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呢?
“小娘子,你这酱能不能分我一点!”
不行不行,太普通了,媳妇不会注意他的。
“嘿,美人,你这酱不错,给我来点!”
啊!这更不行,太轻浮,媳妇一定会把他当成流氓的!
正当季衡为如何跟媳妇开口说第一句话时,二楼另外一个雅间内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小碧,不要为难这位小娘子,卖唱做营生实属不易,你给她拿些银子去吧,也省得她在此处卖唱,坏了名声。”
这声音温温柔柔,听上去句句都是在为胡桃着想,却不可谓不恶毒。
众食客们本已经对蘑菇酱产生了浓厚的好奇,但听了杨元淑的话,不禁都把目光落在了胡桃的脸上,眼神都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小碧很听话地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板伸到胡桃面前,哼声道:“听到没,拿了钱赶紧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你说谁丢人现眼!谁说我们是卖唱的!”胡二河气得满脸通红,可他鲜少与人吵架,挖空心思也就说出了这一句质问的话。
胡桃完全没有生气,她刚刚见季佑朝楼上去了,这会儿有看见楼上那女子所在的雅间里有一道雨过天青色的影子,已经大概猜出了那女子的身份,便笑着将胡二河拉回了座位。
“爹,你别生气,有些人心里污秽,看什么也都是心里想的样子,我在这里唱一支曲子她们就觉得我是卖唱的,那她们在这里与人用餐陪人饮酒,岂不就是卖笑陪酒的?”
胡桃的话音一落,满堂食客面面相觑,这姑娘说得好像在理,人家不过唱个曲子,怎就成卖笑的了!那曲子多好听呀,词也写得美,他们的心可不污秽,绝没把这姑娘当成卖唱的!
楼上的杨老听了胡桃的话,眉头不自觉蹙成了一个川字,低语喃喃道:“心里污秽,看什么都是心里想的样子……有道理,实在是有道理呀!”
这时候,小厮已经把杨老的画从马车中取来,那小厮也是个机灵的,知道杨老对这姑娘的蘑菇肉酱感兴趣,也不劳烦季衡,直接捧着画来到了胡桃的面前。
“这位小娘子,我家老爷想跟您分些蘑菇酱尝尝,愿用他的字画来换,不知道小娘子是否愿意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