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思衡回去后冷静了下来,认为自己有点反应过激。
他没有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却明白一个道理。
对越喜欢的人才会越在意,但当年那一段对他来说就像过家家一样。之所以心怀芥蒂,只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被人甩,而且还是那么奇葩的理由。
这么一想,他就镇定了。管他们以前是什么关系,现在他们是上下级,严荀要是再有什么逾矩行为,他直接上手都不会有人说他什么。
次日早晨,要开始正式授课了。
傅思衡穿着深蓝作训服,拿着教案进了指挥学院大楼。
“傅教官早。”同办公室的教官对他打招呼道。
自从昨天晨训事件后,两个教官都对他客气有加,又是和他打招呼,又是叫他一起吃茶点,示好意味明显的惊人。
先前两人不太喜欢他,一是因为那天开会发生的事,二是他们听说这个空降教官是关系户,实际上是个水货。但经过昨天一场比试,两人混迹军校多年,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浪得虚名的,因此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弯。
“一会儿一起去训练馆吧,傅教官。”一班教官说道。
傅思衡向来不会为了小事计较,应了一声,问道:“刚才楼下有研究院的人在搬东西,他们要和我们一起?”
二班教官说:“研究院新进了一批机甲,好像成色很不错,他们院长说今天和我们一块儿看看,让学生们操作一下。过几天就要开始‘卓越计划’的考核了,据说用的就是那批机甲。”
“这大概就是指挥学院的福利吧,毕竟研究院一大半都是自己人。”一班教官笑道。
他这话说的没错,研究院大部分都是指挥学院的升上去的,因此每次有好物资都带上指挥学院,惹得其他学院提过很多次意见。
三人拿着教案下楼,在门口看见了指挥学生们搬部件的严荀。
严荀戴着军帽,只穿了件黑色的背心,手上戴着同色露指手套。
看见他们走过来,他勾起唇角敬了个礼,与肩膀平行的手臂结实匀称,姿势十分标准。
旁边帮忙拿水壶的omega不停地偷看他,还默默地捂着嘴笑。
“教官们好,我是来帮你们拿上午要用的零件的。”严荀对着傅思衡一笑。
一班教官之前就认识他,高兴地上去拍了拍他道:“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刚才还准备让学生们过来帮忙呢。”
“不用,以后指挥学院的累活交给我们就行,反正大部分时间都是一起训练。”严荀嘴上应付着他,眼睛却一直盯着傅思衡。
昨晚他翻来覆去了大半夜,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对面床上,易风北也和他一起翻滚,一八几的壮汉抱着被子呜咽:“我惹傅教官生气了!怎么办怎么办!他会不会从此把我当成变态啊,天哪,我真的就偶尔才打一次……”
严荀枕着手臂看天花板,提醒他:“你这周打了两次,注意身体。”
易风北:“呜呜呜,你还说风凉话!你也是共犯,他肯定也生你气了。”
闻言,严荀低低地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里,有太多易风北不懂的情绪。
自从再次见到他起,严荀就不断提醒自己,离他远一点。但最不受控的向来是人心,越是不愿去想一个人,越是会发了疯一样想他。
当在会议室忍不住接他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又一次,重蹈覆辙。
傅思衡没有看他,绕过他们往前走去。在路过严荀身边时,脚步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二班的教官见状便跟上了他。
严荀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似乎察觉到了他刚刚短暂的停留。
迈出教学楼大门时,恒星耀眼的光芒倾盆撒了下来,温度瞬间就提了上去。
热气冲的头脑发热。
傅思衡在门口停了下来,二班教官忙道:“怎么了?”
他摆了摆手,心里疑虑更重。
刚才路过严荀的时候,他特地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却没有闻到一丝昨晚的气味。
一点点都没有。
他呼出一口气,安慰自己应该是沐浴液的味道。也不知道他一个alpha,用那么香的沐浴液做什么。
训练馆内。
冷气阻隔了室外的高温,研究院和指挥学院分为两拨站着,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这次研究院来的有两个系,一个是指挥系,一个是机甲制造系,因为其他系都不需要学这些。指挥这边全是alpha,机甲制造加起来就十几个人,几乎全是omega,对比鲜明。
一般来说机甲操作都是室外课程,但今天却把大家集中在了室内。
偌大的挑高场馆正中间,停着一排三米高的小型机甲,全都用黑色的布蒙着,像一排高大的黑色巨人。
教官们许久未到,alpha们纷纷开始看旁边的omega,顺便小声议论。
“一会儿不是要操控吗,万一信息素漏出来怎么办?”
“那是战斗信息素啊,又没有关系。”
“你不知道运动过量会导致性.信息素外漏吗,我觉得教官应该会采用防护措施吧,一般的机甲根本阻隔不住。”
“哼,要是来个发情的就更刺激了。”赵之凡冷笑。
旁边的人面露惊恐:“那完犊子,大家都得等着受处分。”
师远洋似乎听见了他们的话,往那边看了一眼。
帝军大在这方面管控的相当严格,严禁校内出现谈恋爱、私下标记等行为。
其实这样规定是有原因的。一个omega最多只能被临时标记三次,三次之内他可以选择洗掉标记。但一旦发生第四次,不管他愿不愿意,都是终生标记。
不管是临时标记还是终生标记,都会对两人的信息素产生干扰。换句话说,就是会影响信息素等级。
比如一个alpha的精神力原先是s级,但他屡次标记一个c级的omega,就会降低自身的精神力评级,同时也会相应提高那个omega的评级。
但这样的说法只是“假设”,因为c级的omega是绝对无法承受s级标记的。
轻则当场晕过去,重则有生命危险。
帝军大的omega基本都会随身携带注射型抑制剂,防止其突然发情刺激到alpha,让他们失控。
正常alpha对待omega都是很怜惜且尊重的,然而赵之凡不是。他出身不好,自己的omega母亲很早就跟人跑了,因此他对这种生物有着挥之不去的轻蔑。
在瞄上林越之前,他已经标记过三个omega了,只是学校没人知道而已。
众人闲聊了半天,教官们才姗姗来迟,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严荀。
一班教官拿着扩音器说道:“安静!安静!今天我们三个班和研究院一起上课,目的是让大家学习考核机甲的具体操作。”
“机甲操作不是早就学过吗?”学生们又开始小声讨论。
“对啊,从大一就开始上,谁不会啊。”
傅思衡皱了皱眉,沉声道:“没人教过你们,别人说话的时候要闭嘴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晨训的事,他一说话,周围立即安静了下来,比扩音器效果还好。
师远洋站在人群里,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才是学生该有的态度嘛。
严荀走到傅思衡身边,扬声道:“今天人有点多,请大家尽量保持安静。一会儿我要具体演示如何操作考核机甲,尽管课本上都有,但由于这种机甲的特殊性,请大家务必认真听讲,以免受伤。”
他走过来的时候,傅思衡面露不豫,似乎想后退一步,但又担心别人看出异常。
二班教官说:“下面先请严荀为我们介绍这些机甲。”
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傅思衡感觉到严荀向自己看了过来。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的一举一动必然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傅思衡顿时觉得有些恼火,转头向他冷眼看了过去。
严荀却对他轻轻一笑,低声说:“猜猜那是什么。”
傅思衡一怔,在他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戏谑和期待。
他脑中即刻转了几个弯,意识到对方不是在故意胡闹。
正常的机甲不至于娇贵到需要在室内操控,方才他提到了有一定的危险性,难道是……
严荀走上前去,抬了抬手。站在机甲旁边的人扯下了黑布。
随着布料缓缓滑落,一排纯黑机甲露了出来,在它们只露出一角的时候,傅思衡就微微睁大了双眼。
果然是它——永恒。
由本校副校长兼机甲制造学院院长、星际机甲协会主席南琛倾力打造的永恒系列,是每个机甲爱好者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
机甲身型呈流线型,几乎每一处设计都堪称战斗凶.器。训练馆的灯光打在机身上,几乎一点反光都没有。它们垂手肃立,宛如一排战士站在众人面前。
连师远洋都露出了向往倾羡的神情,他是个机甲狂热粉丝,自然也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严荀转头看了看傅思衡,在见到他脸上的惊叹后,满意地回过头,对众人道:“这是南校长最新研发的‘永恒-夜行者’,它的体高是2.88米,重量约为4219kg,是普通训练机甲的一半。”
话音刚落,学生们就一片哗然。
只有正常机甲的一半!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数据。要知道,机甲“减重”是近两个世纪都在攻克的难题,无数机甲学家都为此苦恼不已。
正是这些特殊的性质,让它有了“夜行者”的称号。不反光加上减半的重量,使得这款机甲非常适合深夜行军。
“下面我将为大家进行演示。”严荀启动了手中的遥控装置,最右边的机甲放下升降梯。
大家注意到,这台机甲的升降梯收放速度,几乎是训练机甲的3-4倍。
“全都往旁边站,留几个人在这里就行。”一班教官挥手疏散人群。
众人站到安全范围内,只留下几个研究院学生和三个教官在场内。
师远洋走到了傅思衡旁边,眼睛放光地说:“太帅了,真的太帅了。”
傅思衡看了看他道:“你说的是机甲?”
“不然呢。”师远洋难得有些情难自已,憧憬地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能拥有一台自己的机甲,一定首选‘永恒’系列。”
他的话里带上了些许可惜,易风北想修复一下和傅思衡的关系,便趁乱溜到他们旁边,听见了他这句话,当即:“买!买它!南校长的机甲永不过时。”
“一台‘永恒’要一千万起步,太特么贵了。”师远洋叹道。
“我们帮你凑啊,我、我虽然没什么钱,不过也能帮你凑一凑的!我攒了不少津贴呢!”易风北脱口而出。
帝军大直属华纳军部,每年不收学费,反而会给学生发几千块的津贴。
师远洋看了看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要你的津贴干嘛,小衡在我还需要找别人?”
傅思衡也扬起唇角,但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
见易风北一头雾水,他解释道:“omega不能上战场,也不能拥有自己的机甲,这是《星际法》规定的。”
百年前,omega是繁衍后代的工具,地位十分低下。经历了奴隶时代的种种剧变后,其数量急剧下降。为了保护珍贵omega,《星际法》规定他们不可以参与任何危险行动,第一条就是不得上战场。
傅思衡淡淡地说:“如果有一天能自主决定《星际法》,我首先废了这条。”
师远洋脸色一变,看了眼易风北,忙岔开话题道:“马上有这么精彩的机甲演示,我们谈什么无聊的《星际法》啊。”
提到严荀,易风北就精神了:“我哥儿们可是sss级操控者,必须精彩!”
“他的精神力这么强?”师远洋有点诧异,不过也并非很意外。严荀的实力他早有耳闻。但以往只要是学院里出一个sss,院里都会大肆宣言,还会被国防部或者陆战队提前预定。
然而他从来没听过关于严荀的精神力,至少在学校里没有。
傅思衡也看了过去,易风北说:“啊,好像入学测试的时候,轮到他刚好机器坏了。但我有次陪他去医院看他测过,是sss。”
师远洋无语地说:“那个不准的啦,除了军校的系统测试,其他都不太准。”
易风北也没再说什么,略带不自然地指着场内说:“开始了开始了。”
傅思衡看着远处机甲指示灯亮起,想起他那一届确实是入学时机器坏了,但据他感觉到的战斗信息素来讲,严荀的精神力的确不会低于s。
绿灯亮起,刹那间场馆内的扩音器和机甲连通了起来。
严荀低沉的声音传遍了场内:“演示开始。”
机甲在运作的时候,关节部位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轻轻巧巧就抬了起来。
他先是抬了抬手臂和腿,那动作不像演练,倒像是在熟悉机甲。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有点疑惑。
一分钟后,他开始采用标准踩点训练,过障碍、射击靶子、基础动作。
连二班的教官都在一边感慨,简直是模范指令。
观察一个人的精神力与机甲契合与否,不在于他作战是不是很猛。就像傅思衡晨训时的表现,外行看得是他如何把对手打趴下,而内行看得则是基础操作。
严荀每次越过障碍的点都精准到一模一样,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唯有两种可能:一是日复一日的训练形成肌肉记忆,二是与生俱来的精神力控制。
“注意,如果你的安全带没有系好,在射击时就会发生危险。不仅仅是机甲,操控室也会受到挤压……”严荀一边解说一边进行射击。
傅思衡没有见过他操控“永恒”系列,但自己却上手过一次。
当看见机甲射击后没有因后坐力而站立不稳时,他露出了微微讶异的表情。
“永恒”最大的危险,就在于它射击时所产生的的后坐力。由于极大程度减轻了机甲的重量,同时也破坏了原有的惯性。因此在发射同等威力的炮.弹时,机甲本身会产生普通机甲两至三倍的后坐力。
严重的话,甚至整个机甲都会被弹飞。
傅思衡第一次操作的时候,差点因为站不稳而摔倒,当然他是因为没有精神力和机甲连通,也没预料到反弹会这么大。
严荀能做到连动都不动一下,想必之前演练过许多次。
等他从机甲上下来时,周围响起了一片跃跃欲试的声音。
严荀从上面跳下来,一路小跑到了他们这边,紧绷的胳膊上有些汗水。
“漂亮啊兄弟。”易风北给了他一下。
他却呼出一口气:“第一次上这玩意儿,有点不熟练,不过操控室确实比一般机甲要精密。”
旁边的二人同时看了过去,师远洋惊道:“你是第一次操控?”
严荀一摊手,很无辜:“我也没办法啊,院长老头儿六点才把机甲运到学校,那说明书我看了一眼就放弃了,密密麻麻拖了得有三四米。”
“你他妈……可真是个人才。”师远洋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有人第一次上“永恒”,居然能这么轻松熟练。
“上机操作注意安全!切记刚才严荀强调的事情!”一班教官又开始拿着扩音器喊。
学生们兴奋地摩拳擦掌,争先想要试一试。
傅思衡对其他教官道:“我们分开站,防止突发状况。”
他在陆战队的时候,听老连长说过几年前的一起事故。有个士兵在操控粉碎机甲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推倒了站在附近的同伴。
那后果可想而知,且据说受害者的母亲还疯了,每天半夜三点打电话给总机,问自己儿子周末能不能回家看看。
另外两个教官带着师远洋去了另一边看着,一共二十台机甲,学生轮流上去需要不少时间。
第一批操作的学生都很谨慎,仔仔细细地检查许久才开启指示灯。但射击的时候,还是一个个东倒西歪,还有一个直接被弹到了身后的海绵墙上。
傅思衡看着场内乱七八糟的景象,忍不住问了严荀一句:“你真是第一次操作?”
严荀莫名其妙:“你对我的第一次有什么好怀疑的。”
傅思衡:“……”
易风北听不下去了:“你们怎么就突然开黄腔了,猝不及防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傅思衡又想到昨天查房的尴尬,立即别开了脸,一副“我不认识你们”的样子。
第一批学生下来后,夸张地说着这种机甲多难操作,有个人哀嚎道:“我特么安全带没绑紧,右手都被震的没知觉了,严学长刚才也太强了吧。”
赵之凡在边上看了好一会儿了,听到这话顿时嗤笑道:“看看你们这幅熊样,至于吗,又不是没上过机甲。”
“你行你上啊,嘴皮子狠,之前还不是输给傅教官。”那人看不惯他有段时间了,找了个由头说道。
“你他妈给老子再说一句?”赵之凡立马怒了,旁边的人赶紧劝道,“该你了,快上去吧,别理他。”
傅思衡他们离得远,没有注意到场内的小插曲。
他回避了严荀意味深长的眼神,开始在训练馆内到处看。
当他看见一台机甲的指示灯是红色时,眼神一顿。
红灯意味着操控室的安全系数低于最低标准,就在他想上前制止的时候,那台机甲忽然开始对着靶子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