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天虽然失势,如今不过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 可怎么说人家也是天潢贵胄出身, 姿态又放的这么低,无论如何林如海也不会驳他的面子。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 人家又是来给自己女儿送生辰礼物的, 便是不凭着他的身份,只是这份心意, 林如海自觉也该热情点。
因此,虽然对方并未亲至,只是派一个卫士来送, 林如海也一点没有怠慢,几句谦辞之后忙含笑接了, 递给身边的小厮命好生收着,回身拱手道:“劳烦阁下替我谢过公子。”
那卫士也拱手回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自去复命不提。
李承天虽只是空有王爷的虚爵,并无官职实权, 但到底是皇亲国戚, 又是太上皇的亲孙子, 其衣食住行的用度规格还是很高的。加上为了彰显对宗室的优待对废太子子孙的优抚, 皇帝也常常给李承天兄弟赐钱赐物,因此李承天身边的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价值不菲的,给黛玉的生日礼物自然也都不俗。
仅这一对儿雅青宝石便值得上一间顶好的铺子了,宫花虽不如宝石珍贵, 却是内造府精心打制专供宫内贵人们用的,外面就是有钱也买不到。
黛玉虽然不喜欢戴花,拿去送人也是极不错的,在扬州城还是独一份呢。
望着卫士绝尘而去的背影,微微蹙眉,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只见他眼睛微眯,双手扣在一起,一副魂游物外的样子。
对于李承天突然来到江南的事,他总觉得有些蹊跷。这位年轻的亲王与一般的皇子皇孙不同?废太子之子是一个颇为尴尬的身份,曾经多么的光鲜如今就多么的尴尬。内务府惯多捧高踩低之辈,寻常那些不得势的皇子王孙他们还敢克扣,何况真的一个尴尬人。可可这位亲王则不然,虽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其日常用度不降反升,远超一般的亲王。
之所以如此,一则是当今圣上体恤宗亲,尤其是对前太子所遗之子尤为关照,二则,乃是因太上皇疼爱这个孙子,时常赏赐不断。
李承天是太上皇最为疼爱的孙子,即使其父被废这点似乎也并未改变。
这样一个人,哪怕他没有不臣之心,也免不了让人的猜测,尤其是如今龙椅上那位。何况有时候并不是你不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他父亲给他留下的除了狼藉的处境外,还有根深蒂固却又不得不身藏心口的抱负。废太子可是当了几十年的储君,当初太上皇又是一心一意栽培他,纵然后来被废,其势力已经根深蒂固,隐藏于朝野上下。即使当今圣上登基日久,也未能完全铲除,故尚有许多忌惮。
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李承天处事历来颇为低调,也从不对朝政提什么看法,表现的毫无野心及抱负,日常不过游山玩水,闲来与清客相公们吟诗作画而已,十足一个文人隐士。他似乎是在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力求皇帝大臣们都能把他当成一个透明人。
但那样一个身份特殊之人,那样一个背后可能蕴藏着极大能量之人,想安心做个隐士,怕是不能如愿。
如今扬州正值多事之秋,圣上正摩拳擦掌欲一举铲除废太子在江南的残存势力,李承天偏偏在这时候出现……
虽说江南是有许多的名胜古迹,李承天也一直流露出想到江南一游的意愿。
但……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想到这,林如海抿了抿唇,伸手捻了捻略显斑白的胡须,抬眼望了一眼碧蓝的天空,然后又叹息一回,抬脚进了轿子。圣上登基经年,朝政日渐稳固,老百姓也安居乐业对新政权十分拥护,这个时候要有什么人敢搞些小手段,可并非明智之举啊……
想着林如海整了整衣襟,催促加快速度赶去衙署。今儿是女儿的生日,可偏巧有件棘手的事必须得处理脱不开身,只好尽快赶去尽早处理早点回家,他可不想为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耽搁。
再说黛玉送走林如海之后便换了新做的衣裳,由紫鹃雪雁伺候着梳了一个精巧的双平髻,簪了一个珍珠簪子并一朵素雅精巧的宫花。簪子是林如海特为黛玉生日打造的,龙眼大的珍珠流光溢彩,阳光一照莹润生光,看着俏皮而不失素雅矜贵。宫花则是靖王爷送来的宫里的新鲜花样,做的十分精致,看着跟真的似的,黛玉刚一带上去就招来一只五色彩蝶翩翩飞舞,丫头们都觉得十分新奇,围着笑个不住。
这个说:“姑娘穿上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那个说:“都说天上的仙女好看,依我看呀,咱们姑娘比仙女也不差什么。”
还有人说:“我听一位老奶奶说仙女也有好看的有不好看的呢,不可一概而论,就是比仙女也该比最漂亮的那个才是。”
“那谁是最漂亮的呢?”
“这个……”
于是一群小丫头们就谁是最漂亮的仙女开始了讨论,有说嫦娥的,有说七仙女的,还有说百花仙子最漂亮。甚至有人扯出来四大美女沉鱼落雁之辈……
这些小丫头们虽然自小长在内宅,鲜少接触外面的世界。但闲来无聊时也常听也老妈妈老奶奶们磕牙,那些老妇们可是外头跑惯了的,也不想女孩子们那般矜持。那些可都是什么话都敢浑说什么事都敢混做的,在主子们面前还勉强能守规矩不乱说话。但出了主子屋子在那些小丫头们面前她们便少了许多忌讳,不如先前小心,有的还颇为喜欢给那些小丫头们说些外头听到的奇闻趣事包括世代流传下来的野史逸闻。因此,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倒都听过不少的故事。
紫鹃见她们越说越不像,便上前教训了她们几句,小丫头们一个个便不敢言语,低着头退下了。
黛玉叫来管事婆子,问她们花厅可都收拾妥当了。
花厅便是此次筵席的举办点,连着一个小花园子,里面池塘假山尽有,地方又大环境又好,从前贾敏宴请宾客也多是在此处。
婆子禀道:“姑娘放心,早几天前就开始收拾了,一应桌椅茶盏都是齐备的。老奴估计着这次来的人多,特意让她们开库房多抬了几幅桌椅过来,好茶也备了好几罐。戏台子早搭好了,戏班子昨儿就派人接来了。噢,对了,棋盘也备了几幅,还有骨牌,预备着太太小姐们无聊的时候对弈解闷。”
黛玉又问几句,见她们样样都准备的齐备,事事都考虑的周到,便也放心了。
她虽然自来了扬州便接下管理家务的活计,但到底年轻,而且时日尚短,经历的大事务不多,似这般大规模宴请宾客的事更是头一回,唯恐遗漏了什么或是怠慢了客人,她被人取笑倒不算什么,怕就怕那些人背后说父亲的不是。
母亲去世后父亲不再续娶而且膝下无子唯有一女之事,便已经被人说三道四了,她不想因为自己再增加别人对爹爹的谈资。
世人往往这样,善于从别人的短处中获取安慰,越是没本事的人越是如此。
比如现在,黛玉知道,父亲的官位已经是扬州城很多权贵之家望尘莫及的了。他们若是跟父亲比能力官位,那么一辈子也只有懊悔自责的份了。但他们总能从其他的事中找到安慰,比如,你林如海再的圣上信任再身居高位再家底雄厚又如何,不还是连个继承香火的儿子也没有么,还不如我呢。
这便是人心人性,对此林如海总是一笑置之。
但林如海不在意,林黛玉却不想因为自己而让父亲承受更多的非议。
所以,要做,她就要把事情做到让别人挑不出来刺儿。
几个婆子都是当年在贾敏身边管事的,日常也随着主母应酬,对这些事驾轻就熟。黛玉放心将此事安排给她们也是因为这样。
黛玉一边听一边由着丫头们整理穿戴,紫鹃整理好衣襟并将一块羊脂玉给黛玉佩戴好之后,婆子们也差不多将花厅的安排说完了。
“可备了笔墨纸砚等物?”黛玉想了想,又问。
婆子愣了愣,旋即笑道:“是老奴的错,竟忘了备这些东西,无妨,东西都是现成的,我即刻命人去备。”
其实倒不是她忘了,而是压根就没觉得女人们的聚会需要准备这些东西。外头老爷们的聚会这样东西自然是少不了,至于内眷的聚会嘛,她也去过不少,都是没这些东西的。不过姑娘们跟太太们不一样,太太们聚会无非是拉拉家常牵牵红线或者互相炫耀攀比恭维一番,姑娘们则对这些没兴趣,以前听说闺阁中的聚会也有赏花作诗的,只是她没去过,故没想到这里。
黛玉道:“这也不急,客人远道而来,怎么也得吃吃茶歇息歇息才顾得上其他的,晌午前备好便成。还有一样东西,咱们家里还有琴没有,也备上几把,我听说这次来的姑娘们里便有几个是喜欢抚琴的,比如秦家的大姑娘。”
“是,老奴记下了。”
吩咐完了之后黛玉便打发那些婆子走了,雪雁感到奇怪,便问:“姑娘,您怎么知道这次来的姑娘们里有喜欢抚琴的,还有这秦家大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黛玉道:“总商秦家的姑娘啊。”语气十分的理所当然。
周航告诉她打听到的各盐商家的消息,其余家倒还罢了,这秦家可是一股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