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大大小小的盐商无数,大致可分为窝商、云商、场商、总商四类, 其中总商的实力最为雄厚, 与官府的来往也最为密切。
这些总商个个家境殷实,财产少说也在百万以上。自古权、势二字分不开, 有了钱, 这些大富之家便想寻求些政治上的优待,因此多和官府有些来往。每逢国库空虚又有重大的花费, 比如军费、赈灾、朝廷的重大工程等银钱无从着落时,盐商们便纷纷慷慨解囊,朝廷投桃报李往往授以官衔爵位。虽然只是个虚职, 但大小也是个官儿,总算是脱了商人的籍, 子孙后代可以科考可以做官,比起寻常商贾之家也算是莫大的荣耀了。
要知道士农工商,商人可是排在最末的,一旦入了商籍,在社会中难免受些歧视。就算再有钱, 一些华贵衣服首饰也是不能上身的, 其子孙后代也不能读书考科举进入仕途。
而那些被授予官职爵位的大商之家, 也就是所谓的皇商则不然, 虽说还是商人,但他们已脱了商籍,属于士之一族,便也没有那些限制了。
只是, 虽然挂上了“皇”字,归根结底却仍是蝇营狗苟的商人,那些正经世家高门还是看不上这样的人家的。
因着亦官亦商这层关系,每到发放盐引之时,官府往往委托总商代为征收盐课银子。
扬州城的总商有四家,分别是高家、秦家、吴家、楚家。这送珍珠的高家便是扬州盐商之首,实力在四大总商之中也是首屈一指。虽然知府大人也姓高,但这二高却并非同族。高家现今掌家的是高老爷,如今年已七十有余,听说是卧病在床已经好几个月了,他的几个儿孙为谁来继承家产的问题都得脸红脖子粗,谁都不肯想让,颇有分崩离析的苗头。
送珍珠的这位是高家的二爷高崇光,年四十有余,是高老爷的嫡出之子,为人轻浮、不学无术,是个标准的膏粱纨绔之徒。他上头还有一个庶出的哥哥高崇财,才干跟高老爷虽然不能同日而语,但比起胸无点墨只知流连烟花酒巷的二爷来说算是能干的了。
高老爷病重期间,高家的盐场便是这位大爷在盯着。
虽说是嫡庶有别,按照正常的宗法制度,家业该由嫡子继承,庶子只能分一部分的财产出去自立门户。但到手的甜头,哪个肯放?即使名不正言不顺,被一些正人君子指着鼻子骂,高崇财还是不舍得放开到手的权利。高崇光打小被高太太娇生惯养长大,养成了暴躁易怒目中无人的性子,自以为是嫡子,从来便不将这位庶兄放在眼里。
就这样,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肯吃亏,一来二去,高家就热闹了起来。
扬州城大小盐商无数,但总商只有这四家。高老爷又是个手腕强硬的,以往仗着自己家的权势,将其余三家总商都不放在眼里,极尽打压之能事,总商们没有好日子过,那些小盐商们更是没有出头之日。
如今眼看高老爷不行了,其子孙个个昏聩无能,高家已现没落的景象,其余三家早动了心思,想取而代之,一些新崛起实力雄厚的散商也都起了争一争总商名额的心思。
让哪家做总商哪家做散商,虽与各家的财产势力密切相关,但归根结底起决定作用的还是盐政衙门。
毕竟,没有盐政衙门的首肯,他们斗得再激烈再澎湃也是枉然。
因此,最近这些大大小小的盐商们都想走走林如海的路子,便是走不了林如海的路子的也是想尽办法走走林如海手下人的路子。林如海总管江南盐政,一句话就能让一个殷富之家再上一层楼,哪怕只是在林如海那露个面留个名,让他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在盐运上都能有许多好处。
放下珍珠盒子,林如海不由摇头笑了笑,高家这两兄弟真是,该说他们蠢呢还是少根筋呢。这个时候他们两个联合在一起都未必能保住高家的地位呢,这两人不但不联合,还偏要自己先闹的你死我活,这不是上赶着把自己的破绽露出来给人戳吗?
那些盐商们哪个不是血尖了脑袋想钻到总商的行列,有了这个大好机会还能放过?都不想自己吃亏,但最终的结果就是高家倾覆,失去在扬州城的统领地位。
高家这两兄弟林如海虽然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些,都是不堪大用之人。两淮盐业发达,大小盐商无数,朝廷不可能一一去规范引导,而需要一个媒介从中协调,总商充当的便是朝廷与盐商们之间的一个桥梁。
这个桥梁至关重要,直接关系到国计民生;太强不行,若总商太强,官府把控不住反受其掣肘;太弱也不行,若总商太弱,此消彼长,散商就会势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太贪更不行,总商贪得无厌,便会肆意提高盐价,盐价上涨,最终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而现在的情况便是,一旦高老爷没了,高家没有能撑得起门楣的子弟,这根桥梁就显得太弱,而且高家这两兄弟也太贪了。
对于盐商们的明争暗斗,林如海看在眼里,心里也在思量,圣上把这么重要的事务交给他,他总要处理妥当才是。
“爹爹,我不过是过个生日,高家送了这么一盒珍珠,是不是太隆重了?”
黛玉有些忐忑的问,“虽然年节的时候这些人送礼比这个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爹爹也说了,两寿三节所收的礼物不算受贿,况且已经写密奏禀报了圣上,又将年礼所得尽数捐给了国库,所以没关系。但如今不过是我过一个十二岁的生日,我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毛丫头罢了,这些人也是这么的大手笔弄得满城风雨的,我心里就有些惶恐了。百姓知道,岂不说爹爹的?
林如海摆摆手,道:“无妨,礼尚往来,以后有机会再送回去罢了。”说着他心内暗想,怕是用不了多久高家老大的礼物估计也该送来了。谁知过了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来报,说高家又送礼了,这次是高家大爷。
黛玉瞥了林如海一眼,盯着他嘟了嘟嘴,无奈的摊摊手。
林如海便知其不耐烦应酬这些,这些商人们没事就喜欢送礼,往常没有明目的时候他们还要找一些乱七八糟的名头送东送西,何况这次还是女儿的生日,怕是满扬州城大大小小的盐商们都要挨个送一遍,到时候还不把人烦死。
因此,他叫来李峰媳妇吩咐道:“再有人来送礼,你带几个人收了,汇总了账单送来给姑娘过目便是,不必一个个的都来回姑娘。若是什么猫儿狗儿的都来回一遍,姑娘只处理这些便累坏了,还怎么将养身子?”
李峰媳妇忙躬身道:“是是,老奴记下了,是老奴疏忽了,害得姑娘劳累,还是老爷想的周到。怪不得老奴瞧着姑娘这些日子气色好了不少,人也胖了,谁要是有这么个疼爱自己的父亲,不都得吃胖么?”
这话说的林如海的挺开心,他捻着胡子笑,认认真真的瞧了瞧黛玉:
“是胖了些,关键是气色不错,江南的水土养人啊!”
这么一说,房内众仆妇丫鬟不免也都看向黛玉,看得黛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把头一扭,嘟着嘴道:“爹爹!”林如海越发笑得见牙不见眼,黛玉微微一哼,看向众丫鬟:“就知道看姑娘我的笑话,还不都下去!”这一嘟嘴一蹙眉一嗔一哼,很有些闹小情绪的娇俏样子,萌的周航一脸血,就差扑上去在那粉扑扑的桃腮上啃一口了。
林如海呵呵笑,丫鬟们也都抿着嘴儿退下了。
“喵~”周航叫了一声,跳到黛玉膝盖上,耳朵尖儿蹭蹭黛玉的手背。后者便伸手一捞,将小猫放好,一手拖着毛茸茸小屁屁,一手伸开,用手心揉了揉小脑袋。
小猫扒着林黛玉的衣裳往上爬,终于还是爬到对方的肩膀上,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在那肖想已久的粉嫩脸颊上舔了舔。
黛玉瞪了小猫一眼,倒没十分生气,只是眼神略带警告。
收敛点,再闹我就真生气了!
周航缩缩脖子,盯着那微微噘着……粉嘟嘟的两瓣樱唇,眼底是赤果果的挣扎,要能在那上面也亲一下,怕是比做神仙都快活……
半晌,他将头一歪,讨好的蹭蹭又蹭蹭,妥协了。
林妹妹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一人一猫旁若无人的眼神交流,看得林如海心内又酸涩又欣慰。酸涩的是女儿这么亲密无间的举动给了一只小猫,而不是自己这个父亲,多少让他有点吃醋;欣慰的是,虽然女儿有些孤高自傲,但好在还有一个小生命能走进她心里,多少也是一种安慰。
怪就怪他当初将女儿送去京城,让她受了那么多苦,也错过了她最重要的成长过程,在女儿最困难的时候不是自己这个父亲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听她叙说心事,唉,活该被这只小猫顶替!
黛玉抱着小猫逗了一会儿,亲自捧茶伺候林如海喝了,因问:“爹爹身子如何,近日可觉得轻快了么?”
林如海说她气色好了,其实她也觉得林如海气色好了不然,脸颊越发红润,看着也有精气神儿了,想必是灵泉水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