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半天,那妇人一时疯言疯语, 一时又畏畏缩缩不敢答话。
林如海见一时间问不出什么, 瞧那人又委实可怜,气色不好, 似乎病得很严重的样子。遂命人将其带回府里, 交给李峰媳妇请医调治。黛玉听说这事,便赏了一碗粳米粥给她, 悄悄放了一滴灵泉水。有助于她恢复身子,效果也不是太明显,不至招人怀疑。
好歹是一条人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何况黛玉还想借她之事, 提示林如海防范扬州知府高鹏飞。
那妇人吃了饭喝过药,换了身干净衣裳,倒比先前安静不少。
这里黛玉也陪林如海用过饭,父女二人坐着说了会子话,又吃了茶, 林如海便吩咐将那状告知府的妇人带到偏厅问话。
黛玉闻言, 微微歪了歪头, 眼珠子转了转, 道:“爹爹,我还没见过人告状呢,您带着我,让女儿也长长见识。横竖是在自己家, 那又是一个老大娘,没什么避讳的。”状告知府,黛玉倒真有些好奇,那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要告知府什么罪名?说不定她还能趁机机会将下毒之事透露些给父亲呢。
林如海微微眯了眯眼,似乎是在思考这么做合不合适,半天,他唇角微微一掀,道:“也罢,一会子你就坐在为父身边听便好,不可乱插话。”
虽说他满心想要护女儿一辈子,但眼下,他能活两三年已是不错。那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阴谋阳谋黛玉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甚至会面对,既如此,早知道总比晚知道好。
只是,苦了这孩子了。
黛玉笑的眉眼弯弯:“多谢爹爹,女儿保证一切都听爹爹的。”
刚起身,步子还没迈出一下,便觉裙角被拽了拽,低头果见棕色的小团子四只爪子拽着她的裙子荡秋千呢。黛玉微微嘟了嘟嘴,正要说什么,只见林如海弯下身子,将小猫抱在怀里。周航虽然有些不情愿,倒也没闹腾,只是尾巴有些不耐烦的甩着,眼珠子盯着黛玉。林如海眯着眼给小猫顺了顺毛,道:“让胖胖也去吧。”
“爹爹,胖胖淘气的很。”周航小猫有许多怪癖,其中之一便是不喜欢黛玉之外的人抱,黛玉唯恐他发脾气伤到林如海,便伸手想把小猫抱回来,边道,“一会子他若是打了您的琉璃碗您别后悔!”
林如海故意把身子微微一侧,故意不给林黛玉抱到,“怎么,你就这么宠他,我抱抱就不行?”
“不是,爹爹!”黛玉瞪大了眼,跺着脚道。
“好了,我不抱你的宝贝猫。”说着林如海将猫塞到黛玉怀里,便吩咐雪雁紫鹃两个丫头,“将姑娘给我泡的新茶带上一壶,一会子要喝的。”
自他喝惯了黛玉泡的茶,其余的再难以入口,如今每天往衙门公务他都要满满的装上两壶。那日一旧友进京述职,途径扬州,至衙门拜访,偶然间尝了一杯,饮罢赞不绝口,非要向林如海讨些茶叶来。林如海解释说不是因为茶叶比别的好,那人还不相信,没奈何林如海只得将自己平常喝的茶叶包了些送他。至于能不能泡出这等清冽的茶水,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二人至厅上,那妇人便赶着磕头。
入座后,紫鹃洗盏、雪雁捧壶,满满的斟了两盏,放在林如海、林黛玉手边案上。林如海命那妇人起身,因问她叫什么,家住哪里,要告知府高鹏飞什么罪名。
那妇人又跪下叩头,嘴里叫着青天大老爷,“都说林大人是个好官,老妇人,老妇人有滔天的冤屈求大人做主!”
说着眼泪便纵横交错的扑朔朔下来,面容有着悲痛至极的扭曲。
“民妇名叫黄桂香,原是山阴人氏,那年闹饥荒,民妇与外子带一双儿子和一个小女儿逃荒逃至扬州,当时穷得饭也吃不上,唯一值钱的不过是个女孩罢了,少不得将她卖了暂且弄口饭吃。卖的就是知府高大人家,当时卖的是三年的契,原想着三年后接她出来好自行婚假的。谁知过不多久,听说我那女孩失足掉进井里死了,我和我们男人哭的不知怎么样。不想后来便是接二连三的祸事,先是民妇的大儿子无缘无故被一群泼皮打个半死,落了个残疾身子,若非医治的及时命都要没了。接着便是外子被人坑害无端惹了官司,全家发配充军。”
说到这又是一阵大哭,“充军就充军吧,好歹能活着就好,谁曾想走到半路,押送的官差竟要害了民妇全家性命。民妇半夜去解手,听得他们议论,一个说无端害人全家性命太丧天良了些,另一个说五十两银子呢,丧天良也得干,冤有头债有主,便是他们变成鬼也是找知府大人报仇,与我们无干。这不是知府大人要枉杀百姓吗?我女儿便是被他们害死的。”
“黄大娘,那官差真要杀你们全家么?”黛玉忍不住问。
林如海微微扭头,看了黛玉一眼,黛玉下意识的四指平伸覆于唇上,无辜摇摇头。林如海嘴角一抿,挑了挑眉,示意那妇人继续说。
“那两位遭天杀的官差商量好等月上中天的时候便动手,民妇没办法,只得叫醒外子及两个儿子,预备偷偷逃命,不想被那二人发现,尽皆死在二酷吏的刀下,只有民妇一人逃了出来。民妇悄悄潜回扬州城,在外面装疯卖傻乞讨为生,只求能碰到一个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全家做主。民妇听人说林大人比那知府的官大得多,又是极体恤百姓的好官,才冒死拦轿喊冤,求大人做主!”
说着又是磕头如捣蒜。
林如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半天,他才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慢慢放下茶杯道:“知府大人为何要取你们全家性命,你可知道?”
那妇人低着头,好一会儿才道:“民妇不知。”
林如海眸子沉了沉,手指轻轻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案,眯了好一会眼,“本官虽官阶比知府要高,管的却非诉讼之事,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青天大老爷!”妇人猛然抬起头,满脸哀戚绝望。
林如海摇摇头,沉吟半晌,叫李峰媳妇先带这妇人下去休息。
黄桂香又回头觑了林如海两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她咬咬牙,默默跟在李峰媳妇身后出去了。虽已是春日,但傍晚时分尚有几分凉意,忽的吹过一阵风,柳枝相撞噼啪作响,黄桂香瑟缩一下,弓着身子走出去。
黛玉看了她那沧桑的背影一眼,道:“爹爹,你怎么不帮帮这位黄大娘?”
“我没说不帮。”林如海将剩的半盏茶细细品完,放下茶盏,微微捻了捻胡须,“知府衙门也该彻查一番了。”
“那爹爹为何……”黛玉问道。
林如海将头微微一偏,看着黛玉,“那妇人没说实话,或者说……尚有保留。”
“爹爹是说……”黛玉两边的眉锋往上挑了挑,中间的眉头便显得有些微蹙,眼睛微眯,一双浓黑纤长的羽睫略略下扫,在眼睑下打出一小片阴影。那妇人话中确有诸多疑点,比如他们家究竟做了什么事得罪了知府大人,她那男人究竟如何获罪,女儿究竟做了什么竟让知府府里杀人灭口,这些她都未说,不知可是有什么隐情。
这些便是从周航探知的情报里也找不出答案。
林如海点了点头,微一沉吟,“莫急,她既然来找我,便早晚会说。只是……”
“爹爹是担心黄大娘的安全吗?”黛玉问。
林如海微一点头,道:“谅那些贼人也不敢来林府闹事!”
不管怎么说,林如海这是打算查探知府府了,总归是好事,黛玉已打定主意,届时让周航暗中动点手脚,定能有些意外的收获。那便不是戕害下人、构陷百姓、杀人灭口那么简单了,官场勾结同气连枝,越是贪官污吏越是如此,牵涉的也非一城一地。
有一妇人拦林如海的官轿喊冤被林如海带回府邸之事,很快便传进了知府衙门。拦轿之人也不难打听,扬州知府高鹏飞很快便确认了黄桂香的身份。
新得了一房娇妾日日缠绵乐不思蜀的高鹏飞,这日破天荒进了知府夫人孙氏的正房。
自上次孙氏被挠花了脸,日日请医问药,什么汤药丸药抹的药用了不少,疼虽是不疼了,那一张脸也是废了,左一横右一竖东一撇西一捺,十分之精彩。
那位嫡出的二小姐比她好不了多少,以往她是扬州城最活跃的大家闺秀,自恃容貌妍丽出身高贵,三不五时弄个诗会、赏花会之类的活动,十分之高调。如今却是日日戴着面巾,连屋子都不怎么出了。这可苦了伺候她的丫鬟,不是打就是骂,要么就是砸东西,而且专往人脸上砸。连她心腹的贴身管钗钏的大丫鬟也因偶一句话恼了她,被她按着用簪子在脸上戳了好几下。
现今谁提起“猫”这个字,便如戳了这二位的屁*股眼一般,能一跳三尺高。
知府衙门的猫也被这歹毒的母女打的打杀的杀虐待的虐待,有不少都遭了毒手。周航紧急命几个心腹的首领猫将那些幸存的召至林府。
虽然以后再打听知府衙门的消息困难了些,但他是真看不得众猫儿们因此送命。
妻女毁容没两天,高鹏飞便七百两银子买了一放美妾,孙氏气的牙痒痒。偏偏高鹏飞极宠爱新买的小妾,她还得好言好语陪着笑,日日派人给那妾室送吃的送喝的嘘寒问暖,展示身为正室的贤良气度。
想起自那日后从未踏足的高鹏飞,孙氏满心的怨气,却也很快凑上一张笑脸往高鹏飞身上贴:“老爷身上可乏了?妾身已预备好热水,妾身……妾身这便伺候老爷沐浴。”说着眉眼一勾,露出一抹羞怯之态。
孙氏本已四十有余,人老珠黄,偏要做出勾引人的媚态,华丽缀满红绿宝石的面巾下是令人眼花缭乱面容,看起来很有惊悚的效果。
高鹏飞压下满心的厌恶,毫不留情拽回被孙氏抓住的袖子,冷声道:“你可知你干了什么好事?”
见高鹏飞满脸冷峻、怒气腾腾,孙氏下意识的松开手,靛青色的袍袖自她手中滑落,毫无依托的晃了几晃。“老爷,怎么了?”她问。
高鹏飞还未说话,外面一阵吵嚷,似是几个小丫头七嘴八舌的吵架。
高鹏飞脸上怒气更盛,孙氏忙叫小丫头进来,问是怎么回事,丫头说:“秋姨娘身边的丫头来了,说秋姨娘胸口疼,吵着一定要见老爷,说她们家姨娘说了,她胸口疼起来吃什么药都没用,非得有一个人给他揉胸口才好,所以叫老爷过去给她糅胸口。”
秋姨娘便是新近买的小妾,高鹏飞宠的厉害,日日宿她房里,一应供应都是府上最好的。
高鹏飞阴着脸,沉声道:“将那闹事的丫头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秋姨娘恃宠而骄纵奴闹事,剥了衣裳,抽三十鞭子卖到怡春院里去!”
怡春院是扬州城最有名的勾栏欢场,老鸨以擅压榨姑娘们的剩余价值著称,进去之后,不脱层皮别想脱身。
孙氏暗哼一声,贱蹄子终归是贱蹄子,也不看看情况,就敢跟老爷打花枪,真当如宝似珠的捧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