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徐张周高
徐阶心中一动,说道:“假借王龙溪之手?”
张居正说道:“谈不上假借。周梦臣一直为气学奔走。看他在江南的作为,恐怕将自己的仕途都放在气学之下。他这一次动科举,不想办法在科举之中夹杂一些气学的东西,才叫奇怪。”
“如果气学入了科举,那可就是朝廷正统了。心学一脉能接受吗?”
“有老师支持,以王龙溪大才。再加上汹汹民意,周梦臣这一次定然无功。甚至还动摇根基。”
徐阶起身沉吟片刻,他忽然发现,似乎报纸这东西将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比如今日这一次,在此之前,如果周梦臣想要改革科举,最先做的事情,上奏朝廷。传播范围很浅的,也只有当局者知道。哪里如今日一般,事情开没有开始,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正是因为无数人都知道了,无形之中给了徐阶很大的压力。
如果单单是周梦臣想动科举这一件事情,还不至于让徐阶的发怒。徐阶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不至于那么容易发怒。他之所以发怒,是一种对局面失控的无力感。
报纸将很多游戏规则都改变了。
徐阶正在疯狂研究这个新事物,听了张居正的话,徐阶忽然意识到,报纸上的文章,也是有很大威力的。想要在报纸这种新媒介上占据上风,第一,要有自己的报社。这一点已经有了,内阁自己的报社早就弄好了,以徐阶的能力,不过是分分钟钟的事情。
其次,要有能在报纸上扛鼎的人才。
这种人才分为两种,一种是经营报纸的人才。具体怎么经营报纸,徐阶不清楚,但是很清楚需要专门的人才,第二需要能在报纸上写文章的人才。
写文章这一点上,徐阶并不觉得自己不行。但是他也发现,在报纸上写文章,似乎是一个新课题,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转的。
这也是徐阶在报纸上屡屡吃瘪的原因之一。
周梦臣却是精通这里面的道道。堪称复合型人才。
徐阶很明白自己的精力是有限的。一时间也找不出合用的人才。他想起他一直以来的人才储备。也就是心学一脉。心学一脉,可以说是人才济济。
想来定然有人能用。
即便没有人,将王畿拉进来,也未尝不可为自己争取一点点时间。从别的地方下手。
徐阶很明白,他在报纸上搞不定周梦臣,就一定要从这里来下手
,是可以从其他地方下手的。大战很多事情,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政治上也是如此。
徐阶说道:“好,叔大,你立即代我拟一封书信,给王龙溪。请他入京,共商大事。”
张居正说道:“是。”
徐阶说道:“子实,你立即让你下面的报纸,反驳周梦臣,一定要将周梦臣的气焰给压下去。”
李春芳说道:“弟子明白。”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李春芳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情。如果周梦臣对报纸上舆论的统治力,是那么容易打倒的,徐阶就不会这么发愁了。
徐阶打发走两个弟子之后,却独自铺开一张白纸,先静静的磨了一砚台墨汁。沉默了一会,捻起一根毛笔,在白纸上笔走龙蛇,留下一串漂亮的馆阁体:“臣大学士阶不胜冒昧以闻,礼部尚书周梦臣言语轻佻,妄言科举,动摇人心-----”
徐阶这边准备的时候。周梦臣也正在与高拱喝酒。
两个人喝得很简单,一盘咸菜,一盘豆干。仅仅是用来佐味而已。
周梦臣不得不承认,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工作狂了。那知道高拱才是真正的工作狂。高拱到任吏部以来,在刷新吏治上,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他几乎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吏部,大明一千多知县,百余府州,六部九卿。几乎所有安置,他都要一一过目。
当然了,高拱也不是神仙。
这么大的工作量,即便累死高拱也不可能做完。但是高拱都是以最严苛的要求面对下面的官员。不知道否定了多少不合格的官员。
即便再有门路的官员,到高拱这里也要被卡住。
高拱与徐阶之间有很多矛盾。但是洗刷吏治这上面却是有共同的语言。这才让高拱的能力得以发挥。
只是高拱如此努力工作。似乎将大明天下当成自己的。简直舍家为国。以至于周梦臣想与高拱聚一下,也就很潦草了。
潦草到在吏部的值房之中,摆上两盘咸菜豆干。一壶小酒,连一个热菜都没有准备。
不过。这咸菜豆干虽然看似简陋,却是非常爽口,味道不错。
其实,这也是正常的。后世很多人将咸菜当成了最下层的食物,却不知道在古代冬天没有什么蔬菜,只能吃腌制的食物,即便是皇帝,也没有多少新鲜的蔬菜。
那么问题来,古代的达官贵人会委屈自己吗?
翻开古代的食谱,很多腌制的菜品,做法也非常讲
究的。味道也是相当不错的。让无数文人骚客写在自己的笔记之中。
高拱而今是吏部尚书。即便高家自备的咸菜,也不会委屈了这个吏部大佬的。
高拱嚼着咸菜,嘴里面咯咯吧吧作响,捏着一封报纸,上面正是周梦臣那一篇文章,说道:“周兄,你的意思我明白。科举很多弊端,自然是要更易的,但是事关重大,你这一下子,就掘人祖坟。你有把握吗?”
周梦臣喝了一杯酒,乃是绍兴黄酒。
这年头蒸馏酒乃是下层人才喝的,真正的士大夫一般都喝黄酒。而绍兴酒更是天下名酒。
周梦臣说道:“时势不一样了,如果这一件事情放在朝廷上说,自然是我败多胜少,但是在报纸上说,却是我胜多而败少。”
高拱有些奇怪,说道:“这是何道理?”
周梦臣说道:“高兄。你有没有考察过 京师报社之中,真正主笔的人是那些?”
高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没有考察过,但是想来,应该都是落第之人。”
周梦臣感叹道;“不愧是高兄。正是如此。不仅仅报纸如此,放眼天下,读书人从来是登科的少,落第的多。对于翰林院的人来说,科举给了一生荣华。而这对于那些落第的士子i,科举耗尽了他们一辈子的膏血。岂能没有怨言?岂能没有迁怒?”
“故而我在报纸上发声,自然有人支持。但是在朝廷上说这一件事情,却不是我能控制结果的。”
“而滔滔民意,朝廷还是要顾惜一二的。”
这是明朝,不是清朝。
正因为是明朝,即便是皇帝对民意也是要存在几分尊重的。否则,万历也不会气得几十年不上朝,苏州也不会公然打死太监了。
明朝的气氛是相当宽容开放的,而在嘉靖朝这种风气已经有了,到了万历一朝更是开放之极。
而今周梦臣将报纸从民间的,地下,规模很小的。甚至不定时发刊形式,变成了正规的,官方的,有大量官员在报纸上发表意见。
报纸这东西,一下子从下里巴人,变成了阳春白雪。无形之中有些门槛了。之前大明士林传名声,都是要有诗会文会,乃至于让名家前辈评价夸赞提携。而今却不一样了。只有能在报纸上写出一片被人认可的好文章,数日之内,就会传为才子。声名大噪,一两个月内,就城传遍大江南北。
连士林活动的规矩都不一样了。更不要说周梦臣特地将报纸引入政治领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