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璟昀回了东宫。
走进屋内的时候, 神色显得异常奇怪。
枝枝正低着头看书, 看了他一眼, 问道:“你怎么了?”
沈璟昀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最后选择了最言简意赅的说法。
“父皇死了。”
“哦……啊, 什么!”枝枝忽然反应过来, 下意识站起身,也不顾掉在地上的书册, 满脸震惊,“我听错了吗?”
沈璟昀扶着她坐下,脸色同样一言难尽, “你没听错,今天我带着张安讯去冷宫,姜皇后……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狠。”
沈璟昀倒不觉得伤心,只是感慨一声:“我看着她面不改色的杀人,都惊呆了,世上怎么有这种人?”
杀的还不是陌生人。
一个是青梅竹马的情郎, 多年未见, 对方心里念着她,爱着她。另一个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君, 相濡以沫。
按照姜皇后这个狠辣的性格,皇帝跟她睡了这么多年,没在睡梦中被人一刀剁了, 真是姜皇后手下留情。
沈璟昀叹口气:“若是我,恐怕也要纠结一二,做不到她如此果断。”
枝枝沉默片刻,“她当真是个奇女子。”
哪怕跟姜氏新仇旧怨无数,枝枝也不得不说出这样的话,姜皇后的确是个神奇的女子,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如此特立独行,让人也说不出什么诋毁的话。
沈璟昀道:“可惜是个女子。”
姜氏这样的人,若是个男人,科举为官,出将入相,如此决断的性情,想来也当得起一代名臣。
可惜她被女子的身份束缚,后人提到她,大约也只能说一句奸后。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众位臣工久久没有等到皇帝和太子,人心涣散之际,却见一个素白的身影,款款而来。
废后姜氏身着素衣,手中握着传国玉玺,走上御座,看着满朝文武。
“姜氏,你已然被废黜冷宫,没有资格坐在那里!”
“本宫被废这许久,方知人间冷暖。”姜皇后慢慢道,“原本我以为众爱卿总有人是真心追随于我,不料到头来只我一人。”
“姜氏……”
“别喊了!”姜皇后制止他,“我被关在冷宫里面,今天能出来,到底为什么,你们猜不到吗?”
“陛下和太子殿下何在?”她的话引起巨大的恐慌,乌云一样的恐惧罩在头顶上,众人面面相觑,责问姜皇后,“你到底什么意思?”
姜皇后嗤笑一声,举起玉玺:“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你一个废后,有什么资格掌握传国玉玺!”
“它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东西。”姜皇后款款起身,含笑道,“皇帝昨夜被我杀了,太子什么都不知道,传国玉玺在我手中,你们敢不听令?”
“贼妇!”
“贼妇?”姜皇后唇边扯出一抹阴冷的笑,“好一群忠肝义胆的臣子,好一群义薄云天的官宦!”
她的语气带着笑,却满满都是讽刺。
“当年我真有婚约,被强娶入宫的时候,倒不见各位直言进谏,皇帝毒杀谢皇后,放逐太子之时,也不见各位说什么。”姜皇后一步一步跨下銮阶,“那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
满室寂静。
没有人敢说话。
皇帝做过什么,其实大多数朝臣都一清二楚,但他们不敢说,皇权威势压在头顶,动辄就是掉脑袋的事情,当今君王也不是明君圣主。
谁也不愿意为了别人,丢掉自己的脑袋。
姜皇后站在人群里,一身素衣,格外的冷静:“我对你们这天下大权,没什么意思,今天就想把这些年的事情,一一说清楚。”
明安侯站在御阶前:“皇后有何说的?”
“明安侯,闭上你的嘴。”姜皇后瞥他一眼,“本宫面前,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你该不会忘记,当年跪在我跟前俯首称臣的模样了吧?”
满堂哗然。
明安侯府名门大族,谢皇后的家族,满朝文武都敬佩谢氏不跟姜皇后同流合污,宁愿辞官也要远离朝廷的骨气。
结果……结果……
姜皇后一定在撒谎,可明安侯脸色青白交加,让人不得不相信姜氏的话。
姜皇后转头坐回御座,手中依然紧紧握着传国玉玺,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她缓缓张开嘴。
“二十年前,谢皇后有孕在身,皇帝不顾子嗣,一心废黜嫡妻另娶,我姜氏无奈之下,为保皇家血脉,只得答应让我入宫做东宫良娣。”姜皇后一句一句述说当年的是事情。
她心里的苦,没有人知道。她怨恨皇帝,其实也怨恨谢皇后和沈璟昀。全天下没有人知道,祖父答应她进宫,只是受先帝所托,保护皇家正统血脉。
若不是为了保护这二人,凭借祖父威武不屈的性格,怎么会答应自己孙女儿委曲求全。
“谢皇后自然是可怜日期,糟糠之妻,何其凄惨,我知道全天下都可怜她,心疼她,觉得我害了她。”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已有婚约,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无奈被拆散,我之苦,不下于谢皇后。 ”姜皇后看着底下不敢言语的人,冷冷一笑,“你们的君王,是个恶心的伪君子,你们这群臣子,也是一模一样!”
她又站起身,走到盘龙柱旁,抚摸着上面精美的花纹,脸上露出寒意森森的笑容:“若死在此处,亦不枉费此生。”
“皇后娘娘且慢!”人群中却忽然有人喊道,姜皇后转头,看见个年轻公子出列,正六品的翰林院修纂,姜皇后仔细认了认,认出这是今年的榜眼。
姓顾。
“顾……顾爱卿,你要说什么?”她还是用以前的称呼。
“臣只想问,陛下真的驾崩了吗?是如何驾崩的?何时驾崩的?在何处?”
姜皇后笑了:“我忘了,你们和史官们,还要记录史册,陛下昨夜子时,在冷宫正殿,被我用发簪刺中心脏,当场身亡。”
姜皇后眼都不眨一下,“顾爱卿人年轻,胆识倒不错,想来日后太子要重用你。”
她轻轻一笑,道:“你过来。”
顾齐铭走到她跟前,“皇后娘娘……”
“这个东西,你交给太子。”姜皇后将玉玺塞到他手里,在满朝文武反应过来之前,一头撞向那坚硬的盘龙柱。
血溅成自然的花纹,顺着雕刻向下滴落,寂静的空气中,血腥味弥漫着,避不开,逃不掉。
顾齐铭抱着玉玺,呆呆看着眼前的情况,道:“诸位可知,太子殿下在何处?”
“孤在这里。”一个疲倦的声音响起来,沈璟昀穿着常服,从后殿走出来,揉了揉额角,“皇后给孤下药,居然是要自尽。”
他走到顾齐铭跟前,接过玉玺,看着姜皇后素衣上沾染的血红,沉默片刻,“将皇后的遗体带下去,葬在父皇为她准备的陵园里。”
“殿下,姜皇后杀害陛下,弑君大罪,理应株连九族,怎可厚葬……”
“株连九族?”沈璟昀重复这四个字,看着那臣子,“你跟孤说说,姜皇后的九族,都是何人?”
那人语塞。
“她是皇家妇,她的九族,亦是孤和大行皇帝的九族,株连之说,不必再提,至于厚葬,也是大行皇帝生前的意思,不用再争论。”沈璟昀摇手,无意再说这件事情,只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争吵的,众卿有时间,还是先给大行皇帝议定谥号,早日入山陵。”
他既然说了,自然没人有异议。
皇帝和姜皇后都死了,朝中就是太子殿下一言堂,无人敢拂逆于他。
而且大行皇帝驾崩,议定谥号,的确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总不能耽搁了下葬。
御史台谏却道:“殿下,原定大行皇帝禅位于您,可如今……恐怕来不及举办您登基之事。”
“无妨。”沈璟昀道,“大行皇帝丧事要紧,孤以日代月,过了孝期,再行登基大典。”
“殿下仁孝纯善,乃天下之福。”
七日停灵,举国守丧。
议定大行皇帝谥号,慈仁短折曰怀,史称孝怀皇帝。
皇帝一生没什么功绩,除却文弱和善,也没给天下臣民留下别的印象,商量来商量去,不好给本朝皇帝定个太难听的谥号,只能选了这个字。
沈璟昀无一不可,看看也不是什么好字,便批了。
九月十九,钦天监算出上上大吉之日,宜破土入葬,便定在这一天,送皇帝灵柩入地宫。
之前这些时候,却要举国服丧,朝廷官员,命妇,亦要入宫守灵,就跪在宫门外,一天一天的守着。
沈璟昀是新任的帝王,按照常理,只需以日代月,守二十七日热孝,过后尽可除服。
可枝枝没他这么好待遇。
正儿八经的儿媳,就要跟普通人家一样,守百日热孝,幸而她产育在即,不能和普通人一样跪灵守孝,每天回去,借着吃药保胎的名头,也能休息一下,能够轻省几分,但还是很累。
枝枝揉着自己的腰,苦着脸道:“我好累啊。”
沈璟昀坐在她真把我,轻轻按着她腰上的肌肉,也不敢用力,蹙眉道:“要不然就说你生病,不去了,干什么给他守孝。”
“你就会瞎扯。”枝枝瞪他,“咱们都知道你和陛下关系不好,但那是你亲爹,是我公公,不守孝的话,你是要人戳我脊梁骨!”
“哪有那么严重……”
“还不严重,就我一天去两三个时辰,宗室那群老家伙,就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觉得我不孝,我若真跟你说的那样,干脆不去,人家背地里肯定要编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