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篇()
雪花纷飞。
廊下摆着好几个火炉子, 煎着药的,煮着茶的,还温着酒的。
少年一身素净单薄的白衫, 好似感受不到天气严寒,随意歪坐在一张矮小的方凳上, 摇着蒲扇, 拎起酒坛子就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烈酒入喉,浑身都滚烫起来了, 他舒坦轻“嘶——”一声。
“这天寒冻的,再没什么比这烧刀子更暖身子。”
说着,他用胳膊肘拄了身旁的男人一下, “要试试吗?”
一旁,男人身着玄色华服, 只淡淡品了口茶水,言道:“我不好杯中之。”
沈眠哼道:“那可惜了。”
“何可惜的。”
“这样的好东, 偏领略不了,这才二十来岁,就活宛若七八十, 和我师尊那头子的一拼。”
他又提起那位“师尊”, 男人微怔了一下。
“师尊很?”
沈眠摇头, 道:“不能说,是年岁很大。”
颜珏眉头便蹙愈发紧了起来。
“如此说来, 他很是英俊?”
沈眠毫不犹豫颔首,“那是自然的,否则我也不会死皮赖脸拜他为师,留在他身边学那些没用的东。”
他看向颜珏清冷如玉的庞, 隐约那人的轮廓。
不知怎的,他忽而问道:“不我学艺时候的事?”
颜珏浅啜一口清茶,“说便说。”
沈眠掂着酒壶,望向廊外飘舞的白雪。
“我学艺的方很大,是我师尊的盘,那里比皇宫还大,很气派,琉璃为砖玉为瓦,珠帘玉饰,金碧辉煌,只是少人烟,只我自己。师尊他很忙,要管束的东很多,许多人指望他搭救,我作为弟子,不能帮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他添麻烦,我的脑袋还算聪明,他教的那些我一学就会,可这样一来,我就更寂寞了,因为大多数时间都在等他。”
他喝着烧刀子,咽喉滚烫,咳了一声,笑道:“一回,师尊外出,几个月都没来,我等啊等,就是等不到他来,我以为他忘记我这个徒弟了,他原也不是自愿收我的,倘若他不要我了,倒也合乎情理——可我实在难受,哭稀里哗啦的。叛逆期被我爹狠狠揍,我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我爹气骂我没没肺,我委屈啊,让他看看,他儿子要是没没肺能哭成那副熊样吗?”
“可惜我那时不知道酒的好处——喝到醉时,委实痛快!什么烦恼都忘干净了。”
颜珏道:“的酒量愈发好了,总一日,怎样喝也喝不醉,那时又该当如何?”
“……”
沈眠抱着酒坛子,笑了笑,说:“到那时再说。我不喜欢考虑很远的事情,徒增烦恼,我只看当下,只在乎眼前,我觉怎样痛快,便怎样做。”
颜珏默了默,也不再多言。
一坛见底,沈眠打了个酒嗝,说道:“对了,我要离开几日。”
颜珏问:“去哪,做什么。”
沈眠拍拍他的肩,说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为了治好的眼疾,虽说这本不是一件难事,可们这里的好药材终究少了一些,为了配合术,我要去别的方找几样灵。”
颜珏皱起眉头,说道:“要什么天材宝,本殿都找来,便是天山雪莲、千年灵芝也不在话下,什么稀罕要亲自去寻。”
沈眠道:“我要找的不是那些俗——”
颜珏噎住,“俗?”
沈眠道:“们这里灵气少,好东固然是的,可我要的是受灵气滋养百年以上的灵,吃了那样的东,才能受住我的法术。”
“装弄鬼。”
沈眠笑道:“便就当我装弄鬼好了,我不在的日子里,这些药依旧要喝,但可以适当减小药量,该注意的事我都交代过了药庐里那个小丫头,她会处理好的。”
颜珏道:“要走多久。”
“这个嘛……”沈眠算了算,“少则七日,多则小半月,不会很久。”
颜珏道:“我等回来。”
沈眠勾唇一笑,说道:“放,的命我还没取走,势必要回来的。”
言罢,拎着酒坛子就这么离去,消失在风雪中。
给颜珏治眼疾的草药,寻常位是寻不到的,要去更高一点的位,例如修仙界。
位剧情只帝夋才可以取阅,沈眠是拿不到的,他在一般位可以横行霸道,到修仙界却要唯唯诺诺,那些已经接近飞升境的大能,会觉察到他来历不明,遇到脾气差一点的,将他当做异端消灭掉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危险是的。
沈眠暗忖,自己只是寻几样草药罢了,又不与人冲突,还能把命丢了不成?
或许是违背师命总要付出代价,他一到这里,就迎来一个大惊喜。
他掉在屠魔大会的会场。
——屠魔大会,顾名思义,正派人士诛杀妖邪魔族的集会。
屠魔大会这件事沈眠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刚来这里,只看到处都是人,说此不宜久留,眼前站着一个看上去很是正气凛然的人家,对他怒目而视,问他:“阁下是何人,为何搅乱大会,是何居!”
沈眠只作揖,说:“晚辈走错方了,前辈海涵,我这就走,这就走。”
一转身就看见上躺着个穿破破烂烂的小乞丐,那孩子黑瘦黑瘦的,上到处都是血,肩上插着一根玄金色的铁钉,这周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人上来救他。
沈眠看一阵头皮发麻,就礼貌性问道:“小兄弟,疼不疼?”
那孩子说:“能帮我拔下这钉子不成?”
语气很是轻蔑。
沈眠道:“这钉子很难拔吗?”
他捏了个法诀,直接就给拔下了。
不料刚拔下来,就到周围倒吸一口凉气。
“完了!他拔下了玄天锁——”
“这小子是同伙——”
“他也是魔族——”
“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器掩盖住了魔气!!”
拔下那枚钉子的时候,沈眠的也抖了一下,因为他看到那枚钉子上的符文很眼熟,是他师尊亲所绘的那种,即便是他这个亲传弟子也绘制不出一模一样的。
云境的一本创世录上写:帝夋创三千境,馈予人间器。
所谓“器”乃是明遗留下的器,对于三千幻境的人来说是迹,是馈赠,千千万万年也不可复制的宝,其中之一,就是眼前这个玄天锁。
这样的东拿来锁一个小乞丐,这只能说明眼前的小乞丐,他不是小乞丐,而是个大魔头。
只身后的人家骂道:“果和这孽障是一伙的!朽今日就要诛杀尔等,为民除害!!”
沈眠握着玄天锁,只伸一挡,人连同中的一柄极品灵剑一道弹飞了出去。
人喷出一口鲜血,指着他:“——”
“是攻击我的,我是正当防卫!”
台下所人都用防备和仇视的眼看着他,沈眠里咯噔一下,说完了,闯下大祸了。
一阵怒吼声几乎要震人魂俱碎,沈眠回眸看去,哪还小乞丐的影子,分明是一头不知是什么的凶兽,眼眸泛着红色血光,发出诡异的“咕噜”声,就在下一秒,人所在之处已然被踏碎。
沈眠吓出一身冷汗,要不是他脚快,这头已经被踩碎了。他把人扔到人群里,拦住那凶兽,道:“孽畜,不许伤人!”
那凶兽见他阻拦自己,朝他怒吼一声。
沈眠拿起玄天锁与他搏斗,只是这等器,他压根发挥不出一分威能,连凶兽的皮毛都刺不破,他左闪右躲,被凶兽追极为狼狈,而台下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早逃一干二净。
只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姑娘站在原。
沈眠朝她喊道:“姑娘,们原是怎样驯服它的!”
那姑娘咯咯笑道:“这吞天兽如何驯服了,它喜欢食人,思越纯粹修为越精进的人的它越喜欢,为了诱它出来,不知死了多少人。我哥哥,他原是家族中百年一遇的天才,族中小辈嫉妒他,辈们又各个伪善,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牺牲几个人再值当不过,他们把我哥哥的挖出来做诱饵!天下人的命是命,我哥哥的命就不是命了?我恨不它把那些正义之士杀个精光,那才叫痛快!哈哈哈哈,都杀光吧杀光吧——”
她歇斯底里笑着,吸引了吞天兽的注意,朝她奔去,沈眠用尽力气才把这怪阻拦住。
“快走,哥哥死了叫人惋惜,可自己活着——”
“又为何留下?那些正道人士都走光了,死在这里,他们也只会认为死余辜,没人会感激,谁让拔了玄天锁。”
“我贱,死了也是活该!走啊,快走——”
话未说完,便被那凶兽扔在上,那怪一脚踩上来,沈眠用玄天锁勉强抵挡住,腕骨却好像被震碎了,登时疼他直冒冷汗。
他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姑娘,莫不是,要看我被踩成肉泥不成?”
那姑娘摇了摇头,说了一句“笨蛋”,终于走了。
沈眠彻底没了力气,见那凶兽朝他张着血盆大口,直接闭上眼等死。
“……”
久久没等来致命一击。
睁开眼眸,周围被一片莹白光辉笼罩着,那是帝夋独的辉,在辉中,男人一袭白袍身而立,周身威势逼人,将那吞天兽压制的无法动弹,除了他师尊还能是谁。
“师尊!”
帝夋道:“交代的事不办,却来这里多生事端。”
抬一挥,那吞天兽轰然倒在上,进的气已然没出的多了。
沈眠松了口气,随即抓住男人的衣角,哼哼唧唧说:“师尊,徒儿受伤了,好疼啊,疼不了,好像骨头断了——”
帝夋蹙了下眉,俯身握住他血肉模糊的腕,辉划过,不消片刻,碎了的腕骨已然恢复如初。
沈眠知道他必定要向自己问罪,便依旧蔫头耷脑说:“师尊,徒儿怎么还是没力气,会不会受了内伤?还是伤了魂?”
男人微皱了下眉,将他抱起身。
“找一处方疗伤。”
沈眠指着上那凶兽,说道:“我们就这么走了,那吞天兽还会害人吗?”
“它活不久了,”帝夋道:“它是凶兽,却并不喜欢人群,向来远避人群而居,人闯进它的领它才会伤人。”
沈眠道:“那它被人抓来岂不是很无辜。”
帝夋道:“它多条人命在身,算不无辜。何况它伤了。”
沈眠了便止不住的旌荡漾,痴痴笑了起来。
帝夋又道:“若平日肯多用功,也不至于握玄天锁还敌不过一头孽畜。”
“我头一次和人打架,没临阵脱逃已经算是很不给师尊丢脸了,何况除了实战,我旁的学的都极好,不是吗?”
帝夋道:“终究是学艺不精。”
“……是,师尊教训的是。”
他刚闯了祸,自然是不敢顶嘴的,帝夋说什么都只是乖乖应着。
几日后,酒楼。
来往宾客都在议着今日佛头山上屠魔大会的事,据说忽然冒出个容貌极标致的少年,拔下玄天锁,把吞天兽制服了,而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因为太过离奇,不少人猜测他是为了玄天锁而来,是故意放了那孽畜,把其他人吓走了,然后再顺理成章拿走器。
沈眠在雅间里喝着酒,着处的议声,不禁笑出了声。
说出去恐怕不会人相信,他的只是纯粹的贱而已。
“为何来修仙界。”
沈眠一抖,该来的还是来了。
“回师尊的话,徒儿此行是为了采几株草药。”
他把自己和颜珏做了交易的事说了一遍。
“他身世十分可怜,我答应他治好他的眼疾,为他了却愿,事情一了结,我就回云境,绝不拖沓。”
帝夋只淡漠道:“随。”
“随我?”沈眠愣了一下,说道:“我耽搁了这么许久,师尊非但不责怪,反而任我胡来——便是我要留在那里过个十年百年,师尊也无所谓吗?”
帝夋道:“我虽为师徒,却不会拘束的来去,只要不搅乱位秩序,别的一概随开。”
沈眠笑道:“师尊果通情达理,无愧为三千幻境唯一的明,我在这里刚闯了祸,师尊就即刻赶来救我了,不知师尊是怎么知晓这里的事。”
“玄天锁沾了的血。”
玄天锁是创世时留下的,与帝夋感应,沈眠是知道的,如此既在情理之中,他又不免觉些失望。
“原来如此。”他不甘问:“这么说,我这些日子做了什么,和谁在一处,师尊全然不关?”
帝夋道:“我说过,不会拘束。”
沈眠低喃道:“如此甚好,甚好,本该如此。”
“伤势未愈,莫要再生事端。”
帝夋留下这一句,便化作一缕辉,顷刻消失不见。
沈眠对着空气点了点头,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饮下一杯,又饮下另一杯。
“这么好的酒,倒是便宜我一个人了……”
京郊府邸。雪下了一夜,今晨才刚歇。
“可他的消息。”
下的人道:“子,并无小生的消息,属下以为子不必把小生的话当,他平素便些疯癫随性,些话说来只是为了哄人。他嫌雪莲灵芝都是俗,要找别的稀罕给子医治眼睛,又说小半个月就回,这小半月能走多远?兴许又是去哪里寻酒喝去了。”
颜珏道:“放肆。”
那人连忙跪请罪,道:“便是子责罚,属下也要说,自打小生来了,子便旁的都顾不上了!宫里那位娘娘眼看就要临产了,若当生下个小皇子,子您多年来的经营就功亏一篑了!子便是治好眼睛,天底下名医那么多,何必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望子以大局为重,莫要功败垂成才是。”
“确是功败垂成。”
“子——”
颜珏道:“可如今那些事,本殿都提不起兴致来。杀再多的人,里头只觉空荡荡的,很是无趣。他忽然出现,我起初觉趣紧,他和旁人都不同,鲜活的,生机勃勃的,越是和他相处,越是觉旁的都没意思,只和他在一处,我品茶,他饮酒,这双眼睛能否治好本殿并不在乎,只要他在,本殿便觉眼前光,什么都意思了。”
那人些不忿,说道:“子待他与旁人不同,府邸里人尽皆知,偏他自个儿不明白!”
“不必他明白,也莫要多嘴。”颜珏站起身来,忽的唇角散开一抹笑来,“他回来了。”
言罢,便快步走了出去。
走到廊下,颜珏稍整色,又是一贯从容冷清的模样,仿佛只是恰巧在外散。
沈眠瞧见他,忙走到近前来,嘟囔道:“这么冷的天,殿下不在屋里,反倒在外挨冻,下的人竟也不管不顾的。”
侍卫已拿了披风追出来,为颜珏披上。
颜珏道:“无妨,屋里太闷。倒是回来的晚了。”
“是稍晚了几日,这也是没法子,路上遇到些事情,幸而我师尊出相救,否则小命难保,这会伤势还没痊愈。”
说着,他扶住颜珏,“殿下穿的少,还是进屋说罢。”
不料颜珏一把抓住他的腕,“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伤势重不重。”
“不重,已经没大碍了。”
颜珏道:“普天之下,竟能伤到的人。”
沈眠笑道:“都说人外人,天外天,只怪我自己学艺不精,已经被我师尊好一番教训,可不许再嘲笑我了。”
入了屋内,暖炉上飘着茶香,一壶好酒早温好了。
颜珏不好酒,只偶尔喝个三杯两盏,这酒多半是为他准备的,遂问道:“殿下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还提前备好了酒。”
一旁的侍卫说道:“小生归期不定,因此子每一日都命人温着酒,怕您回来没现成的喝。”
这份体贴沈眠还是很受用的,笑道:“多谢。”
颜珏自顾坐下,道:“说见到师尊了,他可曾催促早日了结这里的事。”
沈眠脸上的笑意微微僵硬住,笑道:“我师尊他忙很,才没空管我。”
颜珏耳力极好,出他语气异,问道:“怎么。”
“没什么,忽然起一件难过的事。”
“什么事。”
沈眠思索片刻,说道:“我外出采草药的时候遇见一个小姑娘,她的哥哥被人挖去了献祭野兽,村民们口口声声说着为民除害,却做着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比野兽更像野兽。”
颜珏并未言语。
沈眠看着他,问:“殿下不觉可悲吗。”
“的确可悲。不过应该不是因为这个难过。”
沈眠无奈一笑,叹道:“虽眼盲,却不盲。我的确是因为别的事情难过,可我又实在不和旁人说,那样太矫情了。”
颜珏道:“可是师尊说了什么使伤了?除了他,旁的人也不放在眼里。”
“颜珏啊颜珏,可知人艰不拆?”他边饮酒,边打了个酒嗝,低声言道:“其实也算不上伤,本就是我自己痴妄罢了,他在危急时候救下我,我原以为他多少是一些在乎我的,可到头来,他对我也只师徒情分。”
颜珏道:“明知辛苦,为何还要继续,这般聪慧,为何参不透?”
“为何参不透……大概是不甘吧。这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情之一字本就折磨人。来这里以后倒是轻松不少,人可以倾吐事,难受了就喝酩酊大醉倒头就睡,也许过个十年八载的,就把他忘了也说不定。”
颜珏道:“能治好我的眼疾,难道没法子忘记他?”
沈眠微微愣了一愣,说道:“别说,我从前无聊的时候,还研究过忘情的法子,可终究都不保险,保不齐哪日就重新起来了,唯一个古方看上去可行。”
“是一种什么法子。”
沈眠一托着腮,一把玩空了的酒壶,说道:“倘若要切切忘记一个人,把那个人从记忆里完全抹去,永生永世都不记起来,就只一个法子——散去魂。魂是人记忆的载体,把那一部分魂取出,便会永远失忆,当然,人也不再完整了。”
颜珏道:“人会用这种法子吗?”
沈眠耸耸肩,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理上可行,会用这种蠢法子的,不是笨蛋就是疯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