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一道圣旨下到南厂,要求他们次日早朝将所有被双规的犯官押到奉天殿外听判,孙纲接旨以后通报了刘子光,刘子光心道:看来那一箱子口供还是起作用的,恐怕明天皇帝要发雷霆之怒,大开杀戒了,到时候肯定百官不敢劝说,自己正好挺身而出,劝皇上杀一儆百,抓大放小,将一众小贪官放一马就好,这样一来,朝廷的正常运作还能维持,这些人以后也会对镇武侯感恩戴德,敬畏有加。
次日早朝,奉天殿外的广场上跪满了犯官,除了南厂押来的高级别贪官以外,还有大理寺拘押的大量中低级官员,全部是被摘了乌纱剥了袍服,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发髻散乱,萎靡不振。
如今能在大殿上站着的官员已经不多了,原本有资格站在奉天殿上的几位高官此时都跪在了殿外,钱谦益站在文官班首,英俊的眉毛紧锁着,其他一众文官也一脸的严肃,刘子光站在对面武官的队列里,仅次于魏国公的位置,倒是满脸的踌躇满志,就等皇帝登殿之后发挥口才了。
文武官员到齐,朱由校一身龙袍金冠的登殿了,此时他身旁的伴驾太监已经换成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娃娃,说话办事虽然也有板有眼,但在众人的眼中还是不如昔日的小魏公公来的那么利落,再想到这么权势滔天的魏公公都被刘子光整的失宠整日面壁思过,众人看向镇武侯的目光便又多了一分畏惧。
皇上登上御座,小太监扯着嗓子喊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啊。”话音刚落,刘子光和徐九经同时出班奏道:“陛下,江堤舞弊一案已经基本查明,共涉及七个衙门四百九十名官员,其中贪污受贿十万两以上的十五人,一万两以上十万两以下的七十八人,其余人等涉案金额均在一千两到一万两之间,供词已经签字画押,就等陛下圣裁了。”
朱由校微微点头,道:“两位爱卿辛苦了,回头朕自有封赏,来人啊。”伴驾太监听到后一甩拂尘,冲着殿外喊道:“抬进来。”然后就看到四个御林军抬进来一口大箱子,正是昨日刘子光带进宫的供词箱子。
“朕很痛心,大明朝出了这么多的贪官,昨天刘爱卿将供词送进宫之后,朕随便看了一部分,触目惊心啊,朕不敢相信这是大明的官员能做的事情,江堤工程款是天下百姓为灾民捐献的银子,里面还有朕的内帑,本希望这笔钱能好好的用在江堤加固和新建上,为沿江几省的百姓谋上百年的安全,可是这样的银子她们也能伸手!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人吗?”
说到这里,朱由校还狠狠地拍了一下御座的扶手,一脸的怒色,群臣赶紧相劝:“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刘子光当然也跟着一块儿劝,他心想马上就该我发言了,充好人劝皇上把那些贪污比较少的官员从轻发落。
可是朱由校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接着说:“朕想了很多,慢慢的气也就消了,大明官场如此黑暗,朕也有责任,朕亲政不过两年,一直忙于南征北伐,收山东定台湾,平湖广克江西,改土归流,对于官员们的廉政工作抓得不够,现在的大明官场和昔日阉党当政时期毫无不同,行贿受贿如同家常便饭,似乎不行贿就办不成事情,这个习惯养下来,自然什么银子都要伸手,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就连官员府门口看门的都要收了门包才肯替客人通传,这就是大明的现状啊。朕的子民如此唯利是图,朕这个当皇帝的要负一定责任。”
此言一出,群臣震惊,都以为皇上要大开杀戒砍一批脑袋,没想到人家居然摇头晃脑的学习贤明圣君下了个罪己诏。皇上都说自己要负责了,下面这些大员自然也不能一推六二五,于是个个下跪道:“臣等也有责任。”
刘子光看着君臣们热火朝天地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有点郁闷了,按照他对朱由校的了解,知道这位年轻的小舅子说不出这样高明的话来,他背后一定有人指点,哼,且看他下一步如何进行。
看到现场气氛被调动起来了,朱由校又说:“经过彻夜深思,朕还想明白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那就是我朝官员俸禄过低,现在实行的还是洪武旧制,正一品大员的月俸不过八十七石,四五六品的官员月俸从二十四石到十石,七八品的官员更少,五七石而已,现在粮食连年丰收,粮价又贱,折合成银子更少,有时候堂堂有品级的官员还不如衙门里不在册拿现银月钱的差役的收入多,京官还好些,有些冰炭银子什么的,外地官员,尤其不发达地区的官员收入实在太少,以至于达到不贪污就难以养家糊口的地步,所以说,官员俸禄太少,也是造成贪污的一个重要原因。朕决定,以后用现银发放俸禄,具体数额由有司研究,不能太少,要能养的起一大家人才行,现如今咱们大明朝的国库还是充盈的,花钱养清官能养的起,这个高薪养廉的对策,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大殿上顿时一片山呼万岁之声,皇上如此圣明,真是出乎众人的想象,几个老臣激动地胡子都翘起来了,不住口地赞着陛下的贤德,说来也是,这大明朝的官员们工资水平确实不高,不靠外快根本养不活那么多老婆小妾、丫环佣人的,贪污成风是必然的事情,别说是修江堤的银子了,就是发往前线的军粮军饷,还不是一样的按例漂没个一到两成。
涨工资是个很令人高兴的消息,但是更出乎意料,更令人惊喜的还在后面,朱由校矜持的笑着,等群臣们的情绪平静了一点,又道:“朕素来不喜杀戮,这次江堤舞弊案子牵扯甚广,六部中居然有将近五百名官员贪污受贿,朕虽震怒,但并不准备大开杀戒,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朕决定……”
朱由校一挥手,四个御林军将装着供词的大箱子抬出了奉天殿,箱子打开,雪花般的供词笔录倒出来,在大殿前堆成了一座小山,御林军用火把将这堆纸点燃,火焰烧得老高,不到片刻就都化成了灰烬,灰黑色的纸屑如同邪恶的蝴蝶漫天飞舞,犯官们一律以头抢地,痛哭流涕山呼万岁。
朱由校将南厂和大理寺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供词一把火给烧了,说明他已经赦免了贪官们的罪行,这如何不让贪官们心生感激,如何不让朝堂上的大佬们深深感到皇上的成熟与睿智。如果真把下面跪着的那四百九十个官儿都给砍了、发了,那京城官场的元气就伤了,没有个三五年恢复不过来,再说了,这其中有很多人是按例收的银子,并不是刻意勒索贿赂,如果他们把自己弄得一尘不染就在官场上混不下去的,所以很值得同情。
本来大佬们今天是憋着劲准备劝谏皇上从轻发落这些人的,他们生怕皇上重演当年洪武旧事,大肆杀戮大臣,伤害朝廷根基。可是皇上做的决定比他们的预期还要完美,听着大殿外一片喜极而泣的声音,大佬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在袍袖子里暗暗挑着大拇指,称赞今上的贤明,朱由校看到这个场面也很满意,自得的晃着脑袋,心说黄先生真是高人啊,帮朕出的主意就是好。
唯一郁闷的是刘子光,准备好的台词一句也没捞着说,全被朱由校抢了风头,他原本打算充一回好人的,可是现在是没机会了,既然做不得好人,那就索性将恶人做到底算了,他出班奏道:“陛下,犯官之中有情有可原之人,也有罪大恶极之人,怎可一概赦免,这样一来岂不是助长了贪污的风气。”
朱由校道:“刘爱卿莫急,朕还没有说完,惩前毖后,不是说以往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这四百九十名犯官之中,贪污在十万两以上的,依旧由大理寺按律严办,贪污在十万两以下的官员交出赃款并处于十倍的罚金,然后按律判处相应刑期,只不过不用在监狱服刑,可以带着镣铐官复原职,也算是为朝廷尽力嘛,刑满之后才能解下镣铐,领取俸禄,刘爱卿以为如何?”
刘子光心想这一手却是玩得漂亮,他无话可说,只能敷衍道:“陛下圣明。”
看到刘子光吃瘪,钱谦益在对面暗暗地冷笑了一声,同时又欣慰地点点头:南雷先生果然是高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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