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色微凉,华灯初上。
丹霞山的烛火皆冰晶制成,用鲛人吐的丝结成一个个球状,大大小小,漫天耀眼,照得整个宫殿如同白昼。
丹犀宫里仙人往来如梭,正准备一场夜宴,虽然席上只有两个人,但也极其隆重。
酒过三巡,墨隐那白皙的皮肤已隐然发烫,他放下手中巨斛,面有难色:“兄长,我实在不胜酒力,不如给我换个小杯。”
“不可,”紫翌剑眉一挑,呵呵大笑:“今日贤弟必得尽醉方休,我这里有无数美女侍驾,还怕贤弟饮不下杯中物吗?”
墨隐自幼时两万岁上便认识紫翌,并未见过他如此狂放,想是旧伤痊愈,胸中淤气一去为快,方才如此畅快。又想那肉芝果然世间绝品,自己服用之后不仅修为大增,胜过从前数倍。并且目力,听力也一跃千里,连山中的虫鸣草语之声皆能听闻。更惊紫翌修为深厚,自己这一双耳力,恐怕天上的神将顺风耳都有所不及,他竟听不到紫翌丝毫的走路之声。一边想着,心下十分佩服,更起了暗暗拉拢之心。
正饮方酣,有位红衣姑娘裙裾飘飘从天而降。她反手抱着一抦魔灵晶玉琵琶,一身艳红的轻纱裹在身上似有若无,衣领袍袖宽大松软,外面露出洁白净腻的玉色肌肤。
几个优雅的弧步回旋后,淡淡轻启朱唇,纤纤玉指在琴弦间反拨复挑,一时间叮琅琅如珠玉满盘,玲珑散落;又一声弹拨如山泉瀑布,倾落冰川。
墨隐凝神听来,唱的是一阙‘春江月’。这歌姬声音柔婉清澈,眉宇间淡淡哀愁,洁净的前额上一点赤红的朱砂痣,姿容极是清丽出尘。
随着红衣美女缓缓拨弄琴弦,四周数十个着白衣的舞姬翩然起舞。
墨隐身为魔界之主,自幼颐养敦颐,天上地下见过无数世面,却也不禁感叹丹霞山的风水真是好。自己那九幽宫中哪有如此绝尘的歌姬,有的不过是争媚邀宠的俗物罢了。
一曲歌罢,红衣女将待退下。
“红莲”,紫翌已有几分醉意,放下手中牙箸,招手叫道:“给魔君敬酒。”
红莲放下手中琵琶,默默接过酒壶,给墨隐斟了一满杯。
墨隐知是推脱不掉,满饮了此杯,又看了一眼红莲,笑曰:“红莲姑娘美是美,只是不是这宫中最美的,若把这宫中最美的请出来,我甘愿自罚十杯。”
“哦”,紫翌笑着点点头,微笑拍手道:“去把清宁叫来。”
不一会儿,叠翠叮当,仙香缭绕,一位着黄衣的美人儿踽踽到来。
黄衣女子颌首给墨隐请安,只见美人儿杏眼香腮眉目含情,祥云苏荷纱的领子半掩着酥胸,一双眼睛似喜似嗔,水晶灯下妙目流盼。盈盈一拜间回头娇嗔了一句:“君上!”
这一回头,墨隐看见她柔软乌黑的长发搭在雪白的颈子上,露出一只小巧圆润的耳朵,耳垂边戴着流晶粉玉的水滴耳环,衬着她娇媚的脸格外生动。
紫翌抚掌大笑:“快请魔君满饮十杯!”
墨隐慌忙用手捂住杯子:“非也!非也!”
“贤弟不可食言!”紫翌笑道:“我宫中最美的女子你都见过了,可还有什么话说?”
“今日我在兄长书房中见着一绝世女子画像,想是兄长为挚爱所作,愚弟仗着酒胆,请她出来一见吧!能有幸见到如此艳光四照的绝世美人,也不虚枉了此生。”墨隐此言一出,又有些后悔。想那紫翌如此珍爱此画,那画中美人儿必是心肝尖儿上的人,自是不肯带出来见人的。
紫翌听了此语,神色顿然黯了下来,良久,道:“我也没见过她。”
“哦,那是兄长为谁而作?”
“那不是我画的。”紫翌一双星眼眯着皱了皱眉,明亮的灯光照着他的侧颜极是俊削,颀长的手指转动几下玉杯,缓缓言道:“那是我从昌华帝君处偷来的。”
“那一日,我到昌华处游玩,正值昌华闭关修炼,便在他住处闲逛。这幅画就在他书房中挂着,我赏了半日,终觉难舍,就袖了出来。”紫翌说到此处面色微惭,眼睛望着烛火出神:“这事想来也有三千年了。”
墨隐动容道:“那昌华岂会不寻?”
“寻了。闹上门来有八百次。我对他讲,你再画一张便是。”紫翌仰头干了手中的酒:“他不肯,我便时时躲着他,这书房我下了仙障,没我的允许,旁人休想近得半步。”
“那我今日有幸了。”墨隐蹙眉思索半晌,又问道:“那画中女子可是娲神?”
“贤弟真是聪明绝顶!”紫翌不禁赞道:“知道这段因缘的,三界之中只有三五人而已,你竟能猜得出来!”
“那也不难,世间有如此风姿的女子,唯上古娲神而已。昌华帝君年幼时曾伴娲神左右,想这世上见过娲神的,除了佛祖,三尊,也只有他了。其他上古时代诸神皆已坐化仙去,你我虽活了不少年纪,却无缘见到尊神。”墨隐徐徐道来,神色间甚是动容。
紫翌点点头,抬头望着殿外的天空,目光忧愁而深远,他缓缓说道:“想娲神当年以自己血肉之身悍然补天,实在是令我等男儿都惊佩汗颜哪!若是没有她老人家此举,只怕三界又有无数生灵惨遭涂炭。那时候烈焰纷飞、哀鸿遍野,你我的命数只怕也会改变,有没有福命享受今日的欢好岁月,那也难说。所以每次我路过娲神天的时候,都驻足流连,默祷娲神在天之灵能护佑苍生,不要再起战乱。”
墨隐默然点头,停了一晌儿,他微笑道:“哥哥是胸怀天下之人,慻悯苍生福泽,不像愚弟我,只图个自在山水之乐。我活着,只要母亲康健,她老人家顺心高兴,也就是我的福泽了。”
紫翌笑道:“令堂老大人身体根基好的很,再活个一千年没问题。倒是你,少让她服用些杂家的仙丹、所为灵药,反而好些。她到底是个凡胎,克化不了这些东西。”
“谢谢兄长提醒,”墨隐站起身来,端着酒杯:“兄长对墨家的大恩大德,墨隐没齿难忘,这一杯就替墨家人敬哥哥。”说完,一仰脖干了。
紫翌也端起来饮了半杯。
两个人一边饮酒,闲聊家常,说说三界的趣闻,夜色就深了。
月色十分明亮,将圆未圆。丹犀宫里美人如梭,一众仙童忙着打扫收拾。
也有从前殿出来的,在灯影下窃窃私语:“听说了吧,今日清宁可是赛过红莲姐姐,被君上称作宫中第一美人呢。”一位垂髫的丫头悄悄说道。
“算了吧,最美的是君上书房里那幅画儿,清宁可无法和画中人媲美呢!”负责宴上倒酒的仙女笑道。
“你又胡说了,画儿再美,哪能比得过真人去!”
“你是没见过那幅画儿!”一位在书房里打扫的宫女插话过来:“那画上的神女才真真是个美人呢!”
一众人说着笑着,天色微凉,漫山知语花摇曳,琼华玉浆宴罢,一宿无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