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脉宝珠愤怒了。
那落于碧绿叶簇之间的浑圆明珠光芒猛地一黯,接着放射出比之前明亮百倍的光辉,刺得车山雪睁不开眼。
房间中的空气也迅速热起来,以一种马上要爆炸的速度向着沸腾奔去。
一边上,宿飞甚至顾不上指挥,几个跳跃闪到远处。
但车山雪依然站在树下不动不摇,哪怕迎面扑来的热浪燎焦了他的发尾。
“先人之债,子孙偿还,此乃常理。”他冷静道。
车山雪顶着酷热往前又走了一步,身周环境仿佛从熊熊燃烧的火海中变成了铁匠专门用来烧铁水的高炉里。汗水以不正常的速度从他皮肤上钻出,来不及濡湿内衫已经干透,嘴唇上的皮肤很快干枯裂开,灰白的死皮一道道皱起。
但车山雪还在继续说话。
“我的心脏给你也没问题,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顿了顿,道:“正如万物有生便有死,会死之物亦有转生的一天。那么,既然本该寿同天地的地脉会因为被挖出被斩断而死去,是不是会有一种方法让它重生?”
回答车山雪的是灵脉宝珠的滔滔怒火。
见炎热无法奈何仇人的子嗣,宝珠立刻改变了方式,支撑它的灵木将数量繁多且庞大的根系从钢骨上抽起,长鞭一样甩向车山雪。
一时间满树碧叶沙沙直响,漫天都是鞭影,耳边皆是呼呼风声。车山雪来不及避开,只觉得一瞬间有几十条鞭子打在身上。
他用手臂护住头,庆幸出门前穿上了内甲。
……不过,这件内甲是谌巍逼他穿上的。
车山雪嘴角抽了抽,把某个人的名字从自己心里按下去,开始全神贯注躲避鞭影。
远处,宿飞瞪大眼睛。
这棵支撑灵脉宝珠的灵木有多少树根,恐怕连催生它的武夷楼门人也不知晓。如果一定要宿飞猜一个数目,他一定会说多如繁星。
然而在这多如繁星的鞭影之下,车山雪哪怕被光刺得不能眼睛,光凭听声辩位,也能判断出了这无数鞭影的来去,虽然有些狼狈,一路往前时却没被打到多少下。
宿飞曾经听说过大国师断筋绝脉之前已经是接近宗师的境界,但那个时候大国师多少岁?二十三?二十四?太年轻了,宿飞自己也是天资绝艳之辈,快三十多才摸到宗师的边。
他原本一点也不相信大国师这种传闻,但眼前的这一幕,让宿飞动摇了。
一个武人,哪怕断经绝脉,不能拿起兵器,心境和眼力仍在,仍然能因为各种际遇突破,只是困难许多罢了。
而车山雪这些年作为武者的心境恐怕有过突破,不然不能解释宿飞看到的事情。
……真是可怕的人啊。
武夷楼楼主又转过头去,只见悬挂的玉镜在鞭风中摇晃,其中映出的景象也在抖动,模糊之中只能看到千万紫雷和破开紫雷的青色剑气,两者你争我夺,不分伯仲。
“和闭关前相比,果真又进步了,看样子谌巍根本不是强行破关,小道消息真是误人……”
宿飞的语气中流出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羡慕和嫉妒。
这些天赋异禀的人,为什么要和他出生在一个时代?
武道机关没落,反倒是唱歌小鸟那种华而不实的更受欢迎,好不容易让“武神”在他这一代成功,眼下却被青城剑圣和大国师两人玩弄于手掌中……
“不过,现在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啊。”
虞操行送来的骷颅没用了?大国师现成的人不是在这里吗?
平日宿飞也不敢说自己有对付大国师的把握,但现在大国师为了灵脉宝珠,可是完全忽略了他。
年轻时只是个普通武夷楼门人,经常接到刺杀活计的宿飞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悄无声息地寻找了一个更好的位置,并掰开自己的旱烟杆。
那不是一柄普通的旱烟杆,掰开后才能发现它全部是玄铁打造的,被药水染得光华不露。也不知道宿飞如何拆开组装,须臾之间,一架精巧的小弩出现在他手中。
这小弩射出的不是弩.箭,而是细如牛毛的毒针,毒针必须是专门配置,内中中空,吸取了三步便倒的蛇毒,尾端更是锤得扁平,注入内息后能轻易破开狂风,不偏移目标。
宿飞一口气瞄准,运气,松弦。
随毒针飞出的内息吞没了所有声音,只是一瞬,毒针跨越了他和车山雪之间的距离。
同样,毒针也没受到鞭影鞭风的干扰。
不管怎么说,宿飞可是在宗师这个境界里浸**几十年的人物。
要中了。
宿飞勾起嘴角。
下一刻,竹叶般的剑光轻柔穿过了他的胸膛,在他胸前留下了一个前后贯通的缝隙。
宿飞诧异地低下头,看到暗红的鲜血从他胸口冒出。
懒得继续和断了长长了断的武神做纠缠,没找到车山雪的谌巍直接杀进武神内部,武夷楼弟子们可不是不死之身,躲得快的现在或许还留着一条命,试图阻挡谌巍的,全部化为他剑下新的亡魂。
谌巍赶到武神心脏的这个房间时,刚好看到宿飞一脸疯狂地松弦。
用妖魔的筋做成的弩弦力道极大,毒针飞出时的速度之快甚至让谌巍来不及阻拦。
他也没去救,随手一剑刺死了宿飞。
等他再抬头看过去,发现那枚毒针果然没对车山雪造成半点影响。
倒不是车山雪听到声音躲开了,只是毒针一靠近灵脉宝珠,被滚滚热浪融化成水珠,射偏砸在灵木的树干上。
而且毒针算没偏也不要紧。
车山雪怎么可能忽略掉宿飞,穿上的内甲不说,他身周还用灵力虚虚围了一圈,配合听声辩位来判断无数树根所在。若非如此,车山雪不是被灵木打飞,是和毒针一样烤化成水。
当然了,他没使用动静太大的祝呪,免得灵脉宝珠气上加气。
故而谌巍粗暴斩断灵木树根时,车山雪无奈地向他投去一眼。
“看什么看?”谌巍没好气,“你要的宝珠好好的。”
“那真是多谢剑圣剑下留情了。”车山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谌巍向他走过来,走到他身后,将剑锋反手朝下,然后双手伸到车山雪腋下。把没反应过来的车山雪举起,送到树上。
车山雪:“……你作甚么?”
谌巍:“得了吧,你还有力气爬树。”
说完,他又转头去看灵脉宝珠,发出和车山雪一样的感叹。
“真大啊。“
车山雪:“……”
这真是好久不曾体验过的熟悉,让他想起当年云游偶遇时,他们是怎么互扯后腿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谌巍问,“把这个珠子……这个球扛回去吗?”
“……”灵脉宝珠。
灵木生出一根新根须,向着谌巍抽过来。
这点抽打对于谌巍不痛不痒,车山雪羡慕了一会儿此人的皮厚,叹着气扶着树干在树枝上站稳。
灵脉宝珠的光和温度已经降下来,再一次冷静的它操纵武神,让这个大块头原地坐下。
武夷群山轰轰作响,山下的祝师厉鬼还有百姓们看到见到这一幕,虽然心惊胆战不消,却也齐齐松了一口气。而武神里,车山雪伸出手,触上灵脉宝珠光滑的表面,轻轻抚摸。
灵脉宝珠根本不愿车山雪碰它,立刻把车山雪脚下的树枝往后移动了三寸。
车山雪放下手,转头看向面无表情,实际上摸不着头脑的谌巍。
“你可知道前朝历史?”他问。
“前朝?”谌巍疑惑反问。
在大衍建立之前,人族已经数百年不曾出现一个皇朝,甚至不曾出现一个国家,宗门便是割据的群雄,一门之主是一地之王。
而陷入这个奇怪的局面之前,人族最后的一个皇朝是大周,灭亡于魔域渐起的七百年前。
“虞氏是大周的祭司。”车山雪道。
谌巍点点头,青城山上也有长老教授史经的,这个他知道。
“这么多年战乱,算是虞氏也从羊岭山迁到银山又迁到大兴小兴岭,期间丢失无数记录,民间对大周的记载更少了,”车山雪道,“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我的先祖挖出并斩断了一条阳地脉,便是在那个时候。”
灵脉宝珠闻言气愤地闪了闪。
车山雪继续道:“前因后果皆不知晓,总之,有一天,七百多年前的那位虞氏族长,可能是领下当时天子的旨意,也可能是自己心血来潮,他花费无数时间物资人力财力,跑遍群山大川,绘制了一幅阴阳地脉图。”
“不曾听说。”谌巍道。
车山雪挥挥手。
“说不定叫别的名字,阴阳地脉图是我结合先人手稿上的记载自己起的,重点不是这个。”
他顿了顿,道:“那位……我母亲的母亲的母亲的不知多少辈的,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先祖绘制地图算了,在绘制完之后,他竟然在图上的几条地脉中挑拣了一番,选了一条阳地脉,邀请当时的大宗师宗师一起,把它挖了出来。”
“……”谌巍。
谌巍没听懂。
像之前那条被惊扰后直接跑路的阴地脉一样,阳地脉也是会移动的啊。
“你不是见过了?那座死火山下有钉住地脉的阵法,”车山雪道,“多来几个,把阳地脉的首尾中间钉住,再调动奴隶一起挖。据说为了这件事,大周将全国一半的奴隶都送到了那条阳地脉上,更有大宗师和宗师一剑千里万里,挖出阳地脉甚至没用上几个月。”
“挖出来干什么?”谌巍还是觉得难以理解,“世间阴气阳气总是平衡才好,阴地脉暴露于地表会引来呪风呪雪,阳地脉暴露,恐怕会生机过盛,反致灭亡。”
“这不是问题,”车山雪道,“因为挖出来的阳地脉来不及让人间生机过盛,被他们斩断了。”
依然不知原因,虞家留下的手稿里,这一部分早已遗失。
更可怕的是这件事的后果。
地下的阴地脉阳地脉两两相对,阳地脉少了一条,阴地脉便多了一条。从此地上呪力比祝力强盛,阳气比阴气衰弱,没有几年,其他的阳地脉也开始虚弱起来,而阴地脉越来越强壮,终有一天……
“呪力将祝力取而代之,浮上地面,魔域便这样出现了。温顺的飞禽走兽食用含有呪力的食物和水,很多死了,活下来的则变成最开始的妖魔和呪兽……这七百年地上生灵的苦楚,皆是我先祖的过错,”车山雪沉声道,“我既然流着虞家的血,自然也要承担一份罪孽。”
谌巍皱起眉。
“七百年前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车山雪没理谌巍,他说这些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藏在袖中的手已经画完最后一道符文,灵力**,一道白光射向灵脉宝珠。
“敞开记忆吧,让我看看地脉由何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