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本该来给车山雪看病的林苑都推脱了没有来。
泄露冬试考题这个黑锅,可不是往刘伯光脑门上一扣了事。
林苑偷偷带上来的说书人现在有的忙了,这些说书人哪怕没有亲眼所见都能脑补出一出跌宕起伏的话本,更别说如今亲眼见到了君子堂里的好戏。在刘伯光反应过来之前,关于刘家如何偷出青城冬试考题的故事已经在青城镇的酒肆客栈发展出来三个版本,并以铁龙车也赶不上的速度飞快地向四面八方传播。
但刘家偷了青城冬试考题的事传播得再快,也不能和有人走完了青云路这个消息比。
一百年了吧,老人们说,竟然又有人过青云路了。
算是林苑那一班子说书人拼命制造话题,青城外门冬试考题泄露的新闻到底还是被抢了风头。年底回家团聚的百姓们纷纷感叹今年怎么回事,明明前面十一个月都过得安安稳稳,最后这一个月却是各种大事件轮着来,好像要把前面的空挡给补上。
供奉院和白泽局开始有官员陆续辞官的事,在这些新闻里显得毫不起眼。
要说哪里的人谈论新闻最凶,自然还是青城山脚下。
青城山脚下的的村庄和城镇说是属于大衍,却都一颗心向青城,也是这两年刘家开始横行乡里,这不知皇帝只知青城掌门的势头才稍稍去了些。而这个月发生的各种大事,无论是大国师身死,谌掌门出关,还是青云路再开,冬试泄题,都和青城剑门有关。山脚下自认为是青城人的百姓们茶间饭后,都要对此关心一二。
青城镇一家胭脂铺前,有数个刚从集市上归来的主妇们一边打量新品胭脂,一边交流她们丈夫昨晚说的话。
“泄题的除了刘家人还会有谁?除了他家,谁家子弟不是靠自己本事考上的。”
“哎,你们知道吗?那登上青云路的祝师也是刘家人。”
“刘家人哪来的祝师?我家里那位明明说是蛮人过来踢馆?”
“竟然有蛮人敢来踢馆,一个个都欺负掌门闭关。”
“怎么可能是蛮人?我家里的在车马行当差,人来人往哪个不晓得,是个祝师,人家还没来叫刘家给注意上了,那天晚上外面好多剑仆跑去城东的晓得吧?是为了找这个祝师呢。”
“那个不是叫刘家给得罪了嘛,还让刘五道歉呢,我家小子都瞧见啦。”
“你怎么不知道这道歉是不是那祝师和刘家做戏?要我看,肯定有阴谋。”
“有阴谋又如何?掌门出关了。”
“没错,掌门出关了,快点把那些乌烟瘴气地都清干净。”
漫长的讨论后,主妇们得出了相同的意见,因为胭脂铺的老板一直没出现,她们喊了几声依然不见人,结伴跨出门槛,互相道别,各回各家。
主妇们离开好半晌,胭脂铺的后堂才传出一点动静。
店老板躲在一间小屋子里,关紧了门窗,从床底下搬出半人高的银镜,将其平放在地板上。
一盆无根雨水已经准备好,老板将水覆于银镜上,仔细地确认了水面上没有灰尘,才抹了抹额头上的大汗。
三九天里浑身湿透,足以见得老板的紧张程度。
他没有等待太久,很快,银镜放出些微的光明,照亮这黑暗的的小屋。
这是传讯,银镜对面有人等候着,胭脂铺老板和守候那人交谈几句,那人离开。很快,一个看不出年岁的男子被喊来,出现在银镜上。
如果闵吉在这里,大概会觉得镜子里的人和他家先生有些像,那是一模一样的眼形和唇角,来自于同一份血脉的遗传,但镜中男人的眼角处有细细的皱纹,和明明一百多岁却依然像二十出头的大国师相比,他看上去年纪更长,更稳重。
此人穿着一身锦绣紫袍,胸前有麒麟,衣摆有白鹤,是大衍的官服。
麒麟紫袍,这衣服的品级只有丞相能穿。
而大衍只有一个丞相。
虞操行。
“丞相!”老板一见到他跪了下去,道,“下官有要事禀报!”
原来这家小小胭脂铺的老板是朝廷安排在青城山脚下的密探。
但是哪个密探能越过上司和上司的上司等等无数个上司,直接汇报丞相?更何况,两者似乎并非一个体系。只有一个解释能说明此时发生的是,那是密探先生既是朝廷安排在青城山脚下的密探,也是虞操行扎进大衍密探队伍中的一颗钉子。
这也能解释密探先生手里为何会有这种经过祝师祭炼,能使用水精与人通讯的银镜。不然的话,按照大国师车山雪定下的流程,若有紧急事件,朝廷密探应该第一时间联络身边祝师,请祝师代为联络。
祝师联络快则快矣,却是从密探手中夺.权。车山雪之所以惹得满朝老臣对他不满,正是这种原因。
明里夺.权和暗中埋钉子,到底哪个更让人不满,老臣们可能不知道。但虞操行借此悄悄在大衍织出一张大,却绝不可能是为了天下太平。
密探将自己这些天打探出来的消息汇报给虞丞相,重点引用了镇上乡亲们对那日刘家一行人去道歉的各种流言。
虞丞相开始还在写奏章,心不在焉听着。后面密探说得越多,他下笔越慢,最后直接将笔搁置一旁,抬眼皱眉。
他问:“那人相貌如何?”
密探:“呃,属下不知……”
打听了那么多,偏偏没打听到关键的容貌,密探面有羞愧,头埋下去,不敢直视虞丞相。
虞丞相并没有着急谴责密探办事不利,他继续询问:“为何不知?”
“说也奇怪,”密探道,“青城镇里所有关于此事此人的留言属下都一一分析记录了,偏偏没有一个人谈起过此人的相貌,属下专门去询问当时在场的客舍掌柜和小二,他们同样说不上来,言道已忘。”
“什么都忘了?”虞丞相追问。
“客舍掌柜说他们一行有两人,另一位年轻些的像是弟子,对了,当时这两人和刘家发生冲突,用鬼使布下鬼打墙,拦住了刘家人。”
“鬼使,”虞操行自言自语,“他不用鬼使。”
尽管这样说,虞操行心中的怀疑并没有打消,他唤了另一个下属来,问让他们沿着落雁湖的水系往下游找人这件事进展如何。
毫无进展。
不,并非毫无进展,派去的人发现了还有一伙探子也在沿着河流打探消息,那方探子看身手出自武夷楼,不知道是谁花钱请的。
虞操行的属下和武夷楼刺客之间发生过几次小冲突,折损了几个人,除此之外并无大事。
没有人找到车山雪的踪迹,算有微光阁熄灭的黄铜青莲灯作证,在虞操行眼里,大国师依然生死不知。
“……我会派两队麻雀去青城,”隔着一面银镜,虞操行最后对胭脂铺里的密探说,“你安排一下,先接触刘家看看,一定要确认那通过青云路祝师的身份。”
“如果,”密探小心翼翼问,“如果真的是大国师……”
“不惜一切代价,”四个阴森森的字从虞操行口中迸出来,“格杀勿论!”
***
胭脂铺外,不对大街的后墙小巷里,有一男一女撅着屁股趴在墙上,正在偷听。
他们耳朵所贴的墙壁上用粉笔写着数个符文,正是靠这玩意儿,两人才能听到胭脂铺里密探和虞丞相交谈的声音。
这一男一女,男的叫李乐成,女的叫宫柔,正是大国师六个徒弟里排行三和排行四的两位。
自从那天将自家师父的命灯送到谌巍手里,这两个人,不,应该是说宫柔开始打包她和她三师兄的行囊,接着打晕她不肯离开大衍书库一步的三师兄,在一个黑夜里,绕过暗卫的眼睛,逃出了鸿京。
李乐成只想待在大衍书库,宫柔又太会惹祸,被大国师责罚关禁闭,车山雪身死消息传回鸿京时,他们是唯二身处鸿京的大国师亲传弟子。
鸿京里如今波涛暗涌,而宫柔知道自己和三师兄都没有什么斗争才能,继续待在鸿京只有齐齐扑街的下场,当机立断决定离开。他们来青城,其实是想打保护自家师父命灯的名义投奔谌掌门的,结果一进城,李乐成说不远处有外行人在使用水精秘术。
两人顺着感应走到胭脂铺外,正巧偷听到了这一番密谈。
“果然是虞操行,”宫柔抬脚狠狠一踹面前的墙,“他和师父还是表兄弟呢!竟然这么狠!”
“圣上和师父还是亲叔侄,”李乐成回了一句,口中念念有词,“落雁湖的水系,嗯,《衍水注》上写过,落雁湖地面上并无进出河流,但以水的流向来测,地下必定有暗河存在,《九府河图》的作者也曾考证,落雁湖的地下暗河与扬水的源头相连……没错,是小和河!这条河容易搁浅的地方有三仙镇,王家坪,和和镇,小河渡……”
“老三,”宫柔面无表情,“说点我能听懂的话。”
“老四,”李乐成把翻出来的书塞回书箱,“师父说过,多读书。”
“哦,”宫柔一挥手,“等找到师父我再读书,话说,过青云路的祝师是不是师父?”
“当然是,”李乐成大概是最笃定的人,“除了师父,哪个祝师能过青云路。”
姓李的书呆判断倒是很少错误,宫柔闻言立刻精神一振,“那我们直接上山去找师父吧!”
李乐成:“你确定我们不会被谌掌门直接打出来吗?”
宫柔:“来者是客……”
李乐成:“师父哪次去找谌掌门没打起来?”
他说得再正确没有,宫柔顿时气馁。
两人离开小巷,回到大街上。
青城镇上的气氛和车山雪闵吉来到那日截然不同,各地考生已经陆续抵达,客舍酒肆外都挂上了各种欢迎冬试考生的布幡,里面每张桌子边都坐满了人。大街上也是人头攒动,似乎挤在一起发抖不用怕寒风料峭。
宫柔眼珠一转,想到一个自认为聪明不得了的主意。
她指着镇外的青城山,对李乐成道:“我们也去参加冬试吧!”
“……老四,”李乐成说,“你想师父打断你的腿吗?”
***
青城山上,供奉观里,面对心绪不宁,只能前来向自己问计的刘伯光,心情不好的车山雪也说了一句同样的话。
“要摆脱嫌疑?先把刘兄家里要参加冬试的子弟打断腿吧。”(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