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凉风从敞开的窗户涌入,屋内所有烛火都跟着一阵摇晃。
杨柳诗彷佛有所感应,长长的睫毛随风亦颤了一颤。
闫怀清策反楚先平,这整件事竟然是公子指使的......
很明显,魏长天刚刚的最后一句话带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这不仅意味着魏长天对楚先平的怀疑和担忧并非是今夜才有的。
更代表着在魏长天在此事的布局中,竟走在了楚先平前面。
“公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杨柳诗明白自己恐怕是除去魏长天和闫怀清之外,知道这件事的唯一一人。
她更明白楚先平对闫怀清说的一些话可能并不“恰当”。
所以......
“公子,楚先平究竟说了些什么?”
从“楚公子”到“楚先平”,杨柳诗在称呼上的变化无疑反应出了他对楚先平态度的转变。
而魏长天则是闭眼回忆了一阵,然后才默默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
“他既然跟我说的是假意答应闫怀清,那自然就会说些好似要反的话。”
“不过......”
“柳诗,若有人意欲策反你,而你则是打算假意答应......”
突然,魏长天抬起头来问道:“你会怎么做?”
“嗯......”
杨柳诗稍稍思考片刻,如实回答道:“应当会先给那人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好让其彻底相信我。”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才对吧。”
魏长天点点头,轻叹道:“可楚先平便并非如此。”
“当时闫怀清问了他两件事。”
“一是黑火药的配方。”
“二是一旦新奉那边无法抵抗乾回大军,我会不会增援前者。”
“楚先平他很容易便能从天工局那里弄到黑火药的配方,也清楚我一定会帮新奉。”
“哦,我此前因为某事欠下了许岁穗一个大人情,答应她能还必还,这事儿楚先平是知道的。”
“所以此时若是换成你,你会怎么回答闫怀清?”
摁了摁太阳穴,魏长天再次问向杨柳诗。
他不知道后者其实已经从张三口中得知了传送阵之事的始末,故而并把话完全讲清楚。
而已然明白其中缘由的杨柳诗闻言则是又一阵感动,眼眸中不由得浮起一抹柔波。
不过感动之余,她也没有忘记回答魏长天的问题。
“若是换成奴家的话......”
“黑火药事关重大,奴家应当或拖延、或干脆拒绝,总之不会答应。”
“至于第二件事么......奴家应当会说实话。”
“毕竟此事即便被闫怀清知道了,于公子来说也并无直接的坏处。”
“更何况若是闫怀清将此情报告知乾回二国,后者在对新奉的用兵上也会更加谨慎。”
“反倒若是不说,亦或是说了假话,乾回二国才有可能行事更加肆无忌惮吧。”
“......”
黑火药的事不能说,会增援新奉的事可以说。
这就是杨柳诗给出的答桉。
而当她说完话,再看魏长天的表情时,便知道楚先平一定不是这么回答闫怀清的。
她稍稍思考片刻,然后试探着问道:
“公子,楚先平他......在哪件事上的回答与奴家不同?”
“......”
“唉......”
没有立刻说话,魏长天只是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
他面向窗外,似是在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好半天后才默默说道:
“都不同。”
“......”
勐地转头看向魏长天的后背,杨柳诗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了。
都不同。
这便意味着楚先平答应了会给闫怀清黑火药的配方。
并且他还告诉闫怀清——
如果新奉告急,魏长天不会派兵去援。
“这......”
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杨柳诗此刻的思绪就如同一团乱麻。
而已经就这个问题思考了数日的魏长天逻辑便要清晰许多。
“其实第一件事还好,虽然楚先平答应了闫怀清,但不意味着他立马便要拿出配方。”
“反正黑火药如今已经用在了战场上,早晚都会被其他人彷制出来。”
“所以楚先平只要晚一段时间再给出配方,对我们来说并没有多大害处。”
“并且至少这件事他如实跟我说了。”
最后又瞥了一眼漆黑深邃的夜空,魏长天面无表情的慢慢将木窗合起。
而听到此话的杨柳诗则是惊讶之色更甚。
这件事如实说了,那不就意味着......
“公子......”
她愣愣的问道:“第二件事,楚先平没有跟你说么?”
“没有。”
魏长天走回到桌边重新坐下:“他说闫怀清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可、可这是为什么啊?”
杨柳诗脸上写满了茫然:“他为何要隐瞒此事?”
“很简单,因为他如果如实说了,他知道我一定会怀疑他。”
魏长天笑道:“所以就只能瞒着呗。”
“这......”
杨柳诗咬了咬嘴唇,片刻之后终于想明白了魏长天的话。
就像她刚刚给出的答桉一样。
面对第二个问题,直接告诉闫怀清宁蜀二国一定会增援新奉才是最优解。
而楚先平却并未这么做,所以他要么需要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说服魏长天,要么就干脆将此事隐瞒。
很明显,楚先平并未能想出一个足以令魏长天不起疑心的解释。
因此他便只能选择了后者。
“......”
一时间,茶室之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到了现在,杨柳诗已经想通了绝大多数事情,但唯有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想明白。
“那.......楚先平为什么要在援不援新奉的事情上说谎?并且还是这样一个极易被戳破的谎?”
“这个我起初也没想通。”
“不过当我站在他的角度再来想时,终于有了一个猜测。”
魏长天一面把已经空掉的碗碟放回木盘,一面慢慢说道:
“楚先平去大觉时,新奉那边的战局依然平稳,乾回大军虽然占优,但一直进展缓慢。”
“即便那时佛门之中或许已有部分人倒向了乾回二国,可这事儿楚先平当时是不知道的。”
“再加上大觉和季国的退出......任谁来看,新奉都应当能再守很长一段时间。”
“这时候如果他再告诉闫怀清一旦新奉有难我必定会帮,那你觉得在楚先平看来,新奉的局势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这个......”
杨柳诗尝试着站在楚先平当时的视角,逐步分析道:
“如果他如实告知了闫怀清,闫怀清自然便会将这个情报告知乾回二国。”
“乾回二国若是知道公子会帮新奉,那无疑便会心生忌惮。”
“加之新奉有佛门相助,此战本就已比他们想象的要困难许多。”
“那么,乾回二国最终要么是艰难取胜,要么便是......”
“撤兵?!”
杨柳诗本就极为聪慧,所以很快便就满脸惊讶的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确实。
照这样分析下来,在觉季二国已然退出、乾回二国在新奉遭遇了远超预期的抵抗的情况下,这场大合战极有可能便会草草收尾!
楚先平当时明显可以看到这一层,所以他才会......
“公子!楚先平莫不是想此战继续打下去?!”
“曾”的一下站起身,终于明白了一切的杨柳诗此时可以说错愕到了极点。
没错。
站在当时楚先平的角度,他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为了让这场战争继续打下去!
他根本不在乎大觉给他开出的那些“条件”,也不在乎“假意叛变”这事儿能不能成。
他只是想借闫怀清之口告诉大乾和大回——
魏长天不会帮新奉,你们不需要有这方面的顾忌!
而基于这个判断再回过头去分析过去几天所发生的一切,所有的事情便都变得合理了。
为什么乾回二国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就在楚先平回来后的没几天便启用了佛门之中的叛徒,一举加快了攻伐新奉的脚步。
为什么事成之后景国青第一时间就传来密信,字里行间的措辞无比强硬,就像是料定自己不会增援一样。
为什么楚先平在听到自己决定去救新奉之时没说过半句反对的话。
为什么他在得到奉元被围的消息后,立刻便建议自己再次加快行军速度,甚至还企图让天狗军先一步抵达战场......
以上种种所指向的真相如今已变得再明显不过。
楚先平不仅想要这场仗继续打下去,并且他还想大宁和大蜀也尽早再次入局!
很明显,如今他的谋划已然成真。
但他唯独有一事没有料到。
那就是自己此前不过都是在陪着他演戏而已。
“......”
“公子......”
烛灯中的灯油已所剩不多,烛光也渐渐变得暗澹。
有些不敢相信,有些愤怒,又有些担忧,杨柳诗怀揣着复杂无比的心情,小心翼翼问出今夜最后一个问题。
“如此看来,楚先平他......可是已经反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他是有着什么别的打算也说不准。”
看了看灯罩里挣扎摇晃的火苗,魏长天苦笑着摇摇头,同样给出了今夜最后一个答桉。
“总之,我还是希望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