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魏长天还是没有传信给许岁穗。
不是没的问、没的说。
而是没必要问、没必要说。
不论她是自称“观音转世”,还是想借佛门之力来对抗乾、回二国,亦或是立佛教为国教......
这些都是许岁穗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既然她早已不再是盟友,那么她愿意走哪条路便走哪条路。
魏长天唯一能做到的,可能就是不会主动去算计这位老乡。
仅此而已。
“......”
“公子,我们现在......”
张三的声音飘进车轿,马车此时已缓缓驶出皇宫,来到了午门外的街道之上。
眼下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因此街边行人还有不少,各式幡幌在人声鼎沸中迎风招展。
此番回京,魏长天一共有几件事要做。
而现在这些事基本都处理完了,唯独还剩下最后一样。
“出城。”
“去鱼肚山。”
......
......
半个时辰后。
城外北十里,鱼肚山。
鱼肚山形似鱼肚,不算高,山中多种有菊花。
这只是大宁京城周边再寻常不过的一座矮山,但对魏长天来说却有着一些不一般的意义。
两年前的重阳节,他便是在这里设伏,尝试第二次击杀萧风。
当然了,结果是没能成功。
一个叫陈节的三品将军为还柳家人情,顶着魏贤志的压力硬是保下了萧风。
不过作为条件,他也透露了柳家将陆静瑶等人劫持后藏匿的地点。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没有那个陈节,萧风可能早就在死在鱼肚山下了。
而陆静瑶和秋云也大概率会被劫匪击杀。
如此一来,魏长天或许就不会为了凑点数换云母芝而去杀柳元山,进而便也不会被发配至蜀州。
不去蜀州,那他就不会牵扯进宁庆宇的灭门大桉里,更不会认识如今的大蜀女帝,宁玉珂......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或许便可以引起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前世叫蝴蝶效应,古话叫飓风起于青萍之末。
世事就是如此,任何一点微小的变化,经过时间的放大,都会将世界的发展引导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但这种“如果那么”的假设其实是毫无意义的。
魏长天如今来鱼肚山,也并非是为了复盘自己当时围杀萧风为何会失败。
他其实是为了另外两个人而来。
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
“公子,到了。”
马车缓缓停在林间土路旁,前方不远就是鱼肚山。
遍布山脚的树林已无多少绿色,放眼望去尽是光秃秃的枝干以及覆满地面的枯叶。
树叶落尽,视线便无多少遮挡,林中那一座座坟包也变得清晰可见。
毫无疑问,此处是一处乱坟岗,葬的都是一些无亲无故的可怜人。
这些人的身份、死因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没有亲人或好友在其死后认领尸体,于是便被官府胡乱葬在此处。
凌乱的枯草爬满坟头,明显是长久无人打理的缘故。
不过其中却有两座坟包周围格外整洁,因此显得有些特殊。
“是这里么?”
停步在这两座紧邻的坟包旁边,魏长天扭头看向张三。
“是。”
张三低头回答道:“一切都是按公子您的吩咐办的,这两年来始终有人会定期来此清理。”
“嗯。”
点点头,魏长天不再说话,而是看着两座坟包轻轻叹了口气。
无碑无名,半丈荒凉。
这里葬着的是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老头儿。
前者叫刘盈盈,死时只有十二岁。
而后者则是她的爷爷。
......
与千千万万普通百姓一样,这对相依为命的爷孙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两人都住在城外十几里的后丘村,平日里靠着耕田和进山采药为生。
他们一直过着虽然清苦,但也可以维持下去的平澹生活。
小丫头长相清秀,再过几年应当便可以嫁一户好人家。
老头儿到时也可享一享清福,不必再整日忙碌于田间地头。
如此日子勉强算是有盼头。
但就在某一天,一头猪妖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
这猪妖并不厉害,可仍在几天之内便吃了村中十几口人。
村民将此事上报给了衙门,衙门说还要再报给悬镜司处置。
或许是因为走流程总需要时间,也或许是由于官府中的“大人们”不懂得民间疾苦,总之村民们久久都没能等到前来斩妖的官差。
好在就在此时,有一位姓萧的少侠恰好路过,二话不说便出手毙杀了猪妖。
妖物被杀,这位少侠自然成为了村民心中的英雄。
大家想要感谢少侠的救命之恩,但又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最后姓刘的老头儿便将祖传的一块玉牌赠予了这位少侠。
知恩图报,何错之有?
不管是送出玉牌的老头儿,还是已对那位少侠芳心暗许的小丫头,恐怕都不会想到他们这样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竟然得罪了京城中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此人不仅权势遮天,更是出了名的顽劣之徒。
更关键的是,他与那位姓萧的少侠有生死之仇。
就这样,无意间赠与了萧少侠一块保命至宝的爷孙便理所当然的被关进了大牢。
那还是他们第一次被官差带走,第一次被关进大牢,第一次接受审讯。
虽然那个大人物最终并没有对他们用刑,但这样多的第一次却还是使得他们从此变得战战兢兢。
然后,他们被放回了家。
可那些藏伏于村中的官差却时刻提醒着他们,过往平静的日子将再也回不来了。
村民乡党异样的眼光,不论走到哪里都跟在身边的眼睛......他们就这样充满恐惧的熬过一天又一天。
再后来,他们又一次被官差带走,被封住穴脉,被丢上了一辆马车。
这对爷孙只记得那天是重阳,村外开着大片大片的菊花。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他们动弹不得、说不出话,甚至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不知道这驾马车将会驶去哪里,他们会遇到什么。
直到那一道道利箭呼啸着刺入他们胸口,那凌冽的剑气斩碎马车之时,他们这才知晓了以上两个问题的答桉。
只是,哪怕是在临死前的最后一秒,他们却还是没能想通一件事。
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们只不过报答了一位救命恩人,只不过送出了一块自己并不知道有何作用的玉牌,只不过做了所有寻常人会做的事。
所以,他们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人死后有灵魂或鬼魂残留于世,想必这对爷孙一定会苦苦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桉。
然而即便这有这种事,那也是如玄天剑残魂那般修为极高者的特权,他们这种普通人一定是没有机会的。
所以,他们便只能等。
林间的草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枝上的叶枯了又生,生了又枯。
他们等了将近三年,才终于在今天于猎猎风声中等得一句。
“......”
“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