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秦的叛军从平凉一路把这些大魏边军撵兔子一样撵着跑,如今吃饱喝足的他们有足够的理由慢悠悠地折磨这些对手,就像是他们前几天做的那样。
先追上去把溃军打散,杀掉一批敢于反抗的战士,然后再放纵他们漫山遍野的离开。
等待伪秦的轻骑的马匹歇够了脚,士兵吃饱了干粮,自然可以从容地追上魏军步卒如法炮制上一场屠杀。
如此来回几次,敢于回头迎战的魏军就基本不剩下多少了,剩下失了胆气的步卒,在平原上跟会跑的兔子也没什么区别。
这就是为什么元冠受见到的溃军明明人数更多,却被数量只有自己一半的敌人追着跑的原因。
刚刚被聚拢的溃军步卒,看不到魏军骑兵的身影,顿时慌了神。
有少部分勇敢者,在陌生的军官的指挥下,勉强站住阵脚,而更多的,则是悄悄往后边挪动,打算让同伴垫背自己先跑。
他们不需要跑过敌人,数量不足的敌人也不可能一次性追上所有人,他们只要跑赢自己的袍泽,然后躲进山林中,就算逃出生天了。
“簌~簌”
西北常见的牛角骑弓射出了精准的箭矢,西北地区的人们,尤其是半耕半牧的胡人,非常喜欢用重箭。
在习惯性叛乱中获得丰富军事斗争经验的他们,深知低地上的吐谷浑人和高地上的吐蕃人的那种软绵绵的石头箭头、骨头箭头对付猎物还可以,对付披甲率较高的大魏官军,完全是挠痒痒。
因此,哪怕箭杆用的材料差一点,箭头也一定要用铁质的三棱狼牙箭。
皮甲在三四十步的近距离并不能抵挡住三棱狼牙箭的破甲,扎进肉里,细小的倒钩会让箭头非常难以拔出来。战场仓促之中,士兵往往会拔掉自己的一大片血肉,而且血槽会造成非常难以控制的大出血。
有些心思歹毒的人,甚至会往箭头上涂一些奇怪的东西,有可能是有毒药草熬成的汁液,也有可能直接放到粪水里泡一晚。
后者在附带杀伤力上甚至比做工耗时更长的前者更为可怕,因为不干净的箭头插进肌肉组织,会造成严重的破伤风,在这个时代能不能挺过来全看命硬不硬。
在这场盛大的狂欢中,伪秦轻骑的队形越来越分散,也越来越远离来时的黑水河桥。
丛林中,魏军轻骑看着溃军被杀戮,早已按捺不住,可元冠受却硬是拖到了最佳的战机降临,伪秦征东将军樊元已经亲自出马猎杀步卒了。
“可击矣。”
元冠受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下一秒,悠长而又苍凉的牛角号在密林中响起。
大队的魏军轻骑脱下简陋的伪装,从丛林中上马,小步奔跑到平原。本来这一过程是骑兵最为脆弱而危险的时刻,散乱的轻骑既没有足够的加速,也因为地形的原因队列非常散乱。
但是伪秦的将领明显把握不了这个机会了,因为他的士卒早已成了脱缰的野马,不再受他的控制,追杀溃军杀得正欢。
三股骑军洪流在正面战场上充分展开,过于冒进的伪秦轻骑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当他们意识到自身的危险处境时,依靠着战斗的本能,他们开始以什伍为单位互相靠拢,等待主将的指示。
不得不说,西北的悍卒们战斗意识远超中原禁军,同样,伪秦征东将军樊元也绝非泛泛之辈,他只是把战场观察了一周,便敏锐地意识到,想直接撤回黑水河西岸是不可能的了。
而樊元也同时发现了敌军最薄弱的点,那就是正前方的元冠受部,该部披甲率低,兵器制式不统一,战马高矮参差不齐,明显是一个突破口。
樊元的铜铃眼豁然睁大,啐了一口唾沫,向正在集结靠拢的伪秦轻骑用行动发出了命令。
樊元大声吼叫着,抽动马匹带领亲卫部队向元冠受所部的方向发起了冲击。
元冠受没有上前,他在几名传令兵的拥簇下来到了一处小山坡上,给带队的彭乐下了命令。
命令很简单,对冲。
黑厮锤了锤胸膛,拎起狼牙棒悍然无惧,率领五百骑向对面的六百伪秦轻骑发起了冲锋。
“取你狗头者,你爷爷彭乐是也!”
嘴上不忘记占便宜,彭乐一声大喝,手中四十斤的精钢狼牙棒重重砸向樊元。
“喝!”
樊元当然不惧,他手中的蛇矛也直直地捅向彭乐胸口。
“哐~”
兵器相交,樊元虎口一震,半边胳膊都有些发麻,心中震惊,这黑厮好大的力气。
人马交错以后,樊元勉强打起精神,左突右冲又结果了几个无甲的府兵。可转头一看,却险些气的吐血。
只见彭乐带领的府兵,虽然战损不少,可彭乐那条路,笔直的一条直线,路上一地尸体和伤兵,彭乐的狼牙棒上挂着人皮和筋肉块,简直是血肉屠夫一般,堪称小兵终结者。
抄了伪秦轻骑后路的韦孝宽、羊侃两部越过彭乐所部,这一千人均皮甲的骑军一旦冲到伪秦轻骑的脸上,樊元知道很可能这场仗就这么没了。
他的部下披甲率不到五分之一,铁甲更是接近于零,人数也只有对面的三分之一,硬碰硬是不可能赢的。
绝不!
樊元十分不甘心,他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如果如此耻辱地战败身死,怎么对得起莫折念生对他的期望。
一定还有别的出路,樊元的铜铃大眼,看到了小山坡上观战的元冠受。
“斩了那一身赤甲的!定是敌方大将!”
樊元调转马头,一马当先冲向元冠受,剩余的骑军也纷纷醒悟,跟随主将冲向小山坡。
“本来今日不想动刀兵,也罢,既然送上门来,那就舒展舒展筋骨吧”
元冠受拉下面甲,拿起马槊。
邙山、洛阳两场实战后,元冠受的战阵经验和自信心突飞猛进,早非吴下阿蒙,此时人马俱甲的他,面对数百无甲轻骑,就像是面对羊群一样,根本没有一丝慌乱。
决定武将的能力,按传统的说法,无非是四个方面——体质、武艺、自信、装备。
体质有很大成分是先天的天赋,属于是老天爷赏饭吃,有的人生下来就身材高大、天生神力、反应敏锐,后天的锻炼只能起到塑造作用。
武艺就不必多说了,这个靠十年如一日的勤学苦练和在生死边缘的厮杀才能有所精进。
自信,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只有不断地胜利,才能累积起来,无形的气势也会不断攀升,压迫敌人。吕布、项羽为什么巅峰的时候那么强?因为他们没输过,一直在赢,越赢越有信心,于是就开始发挥出了远超正常水准的实力。但是当一个武将输到自我怀疑的时候,他能发挥出几成实力可想而知。
装备嘛,属于氪金环节。万里挑一的神兵、宝马、宝甲,这个只跟钱财和机缘有关系了。
言归正传,黑水河畔,元冠受一声大喝:“区区数百人,也想杀本将?”
手中马槊如流星赶月,点点枪芒间须臾便带走一条性命。
夜照雪冲入阵中去势不减,元冠受所用招式尽是大开大合,马槊横扫间,迎面而来的无甲轻骑纷纷被扫的直接落马,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元冠受经过的地方,就像是劈山斩浪一样,几乎没有活着的骑卒,要么被插穿了躯干,要么被两尺长的八棱槊尖打爆兜鍪扫成脑震荡。
这还是人吗?
伪秦轻骑看着身后哪个身披赤甲、手持长槊的身影,不由得胆颤。
如果说彭乐只是视觉效果比较血腥,那他至少还有数量相等的府兵分担两翼压力,才造成那种效果。
可元冠受近乎一人一马,便把数百人冲的人仰马翻,简直就是闻所未闻,或许只有年龄大一点的骑卒,才能从长辈的口中听说当年元嘉草草时,两当衫战神薛安都的壮举,能跟今日所见所闻对应的上。
滴着鲜血的马槊,被元冠受高高举起,来到他身后已经加速完毕的一千披甲轻骑,跟随着元冠受开始了最后一轮冲击。
大魏正光五年九月二十八日,冠军将军元冠受所部全歼伪秦征东将军樊元部于黑水,樊元死于乱军之中,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