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城千秋门。
城门楼的阴影里,元冠受拉着韦孝宽在私语。
“孝宽,待会儿会有一队内侍从这里抬着宫内杂物从这里过,验为首名为张景嵩的小黄门腰牌即可。记住,后边的,不要查。”
韦孝宽有些不明就里,元冠受又俯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个字,连韦孝宽这般深沉机敏的人物都有些被震惊到了,喉结滚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元冠受深深地吐了口气,他也没想到胡太后和皇帝竟然这么大胆。
今日他安排已经是千牛备身校尉的韦孝宽在千秋门轮班,为的就是这一遭,放张景嵩的队伍经过。
至于张景嵩的队伍里会有小皇帝这件事,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一旦事情败露便是塌天大祸。
一方面,胡太后前往寺庙拜佛祈福,中途会在她的侄子,千牛备身校尉胡虔的护送下换装下山,坐船顺洛水而行。另一方面,小皇帝混在太监的队伍里出宫,走千秋门外水路与太后在高阳王家的湖心岛汇合。
小皇帝、胡太后、高阳王、北海王、齐王的谋士颜文智,五人将谋划一场推翻元乂统治的政变。
胡太后那边脱身并不困难,今年也不是她第一次离开北宫去寺庙祈福了,元乂对此并不在意,他不认为被囚禁了五年,朝中早就无人的胡太后能翻了天。
而小皇帝想要脱身,却异常困难,因为他周围的太监宫女侍卫都是元乂一手安插的,想在这些人的耳目下狸猫换太子,难度非常之大。
胡太后的计划是利用潘嫔拖延时间,小皇帝素来宠爱潘嫔,在其宫中时,皇帝的近侍都要避退。
只要张景嵩把皇帝从潘嫔宫中接出去,潘嫔假装在宫中与皇帝待在一起,便不会有人怀疑。
而一旦皇帝到场,对三王表露除去元乂的决心,老谋深算的齐王和首鼠两端的北海王都将无路可退,必然会被绑上除掉元乂的战车。更何况,他们反对元乂的理由也都非常充足,只差来自皇帝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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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妃,我这打扮可还显眼?”
对着铜镜,一身普通小太监装束的元诩问潘嫔。
元诩本就发育迟缓,又面白无须,看着与内侍并无甚区别。
潘嫔看着眼前的皇帝,偷笑着说道:“陛下真龙之气便是这身衣服也无法掩盖的,待会儿还请陛下莫要昂首阔步,学着小太监佝偻着腰低着头走路,便不会被认出来了。”
元诩弯着腰,眼睛看向地面走了几步,好像个真的小太监似的,他瞅了瞅镜子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在小皇帝看来,能屈能伸一下并不算什么大事,只要这件事谋划成了,他亲自掌握权力,吃这点亏算什么。
潘嫔一声令下,内侍们鱼贯而入,呈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在他们掉头出门的时候,张景嵩拉着躲在屏风后边的小皇帝走在了队伍的最后边。
潘嫔跟着走了几步,在西阁便停下了脚步,她看到门口那个少年将军的身影,急忙把自己藏了起来。
躲在拐角,又笑自己滑稽,这是自己的寝宫,干嘛要怕一个中郎将看到自己。
且不提潘嫔心思百转,元冠受守在门口,他是跟皇帝一起来的,任务就是保证在皇帝离开期间,没有人能擅自闯入宫中。
可密谋行动刚开始,就出了岔子。
元乂领着一队人径直闯了进来,看见在宫里凶名赫赫的元夜叉,太监们都跪在了地上,连混在末尾吓得几乎不能呼吸的小皇帝,膝盖一软,也跪了下去,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不敢抬起来。
“这些是什么东西?”
元乂看着队伍里抬的大小箱子,皱着眉头问道。
也不等太监们回答,一挥手,身边的护军便涌了上去,撬开几个,发现都是瓷器绢帛之类的东西。
“是娘娘赏赐给家人的东西。”
张景嵩壮着胆子回答道,元乂的眼里当然既没有张景嵩,也不可能有在张景嵩旁边跪着的那个不起眼的瘦小太监。
挥挥手,这些内侍便被放行了。
目送着内侍们抬着东西远去,元乂又向殿中走来。
看着拦在门口像是门神一样的元冠受,元乂冷哼了一声,右手指了指他,问道:“陛下何在?”
“陛下在殿中休息。”
元乂上前一步,元冠受的手按在了刀柄上。
“中郎将这是何意?难道侍中求见皇帝禀报政务,都要被禁军拔刀相向了吗?”
元乂举着左手,袖口垂下,从手背到小臂的长长疤痕露了出来,他冷笑着说道:“上一个拔刀的,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元中郎将也想拔刀吗?”
元冠受重复了一遍:“陛下在殿中休息。”
他放在刀柄上的手,稳如泰山,心中却有些慌张,一旦元乂硬闯,他难道还真能在宫中对侍中拔刀相向吗?
可如果拦不下元乂,元乂进殿发现小皇帝不在里面,那就万事皆休了。
元乂周围的护军,也纷纷把手放在了刀柄上,只要元乂一声令下,这些元乂豢养的私兵,会毫不犹豫地乱刀砍向独自拦在殿门口的元冠受。
空气中紧张的氛围几乎就要凝固了一样,就在这千钧一发、落针可闻之际,殿中传出了一声犹如猫叫般的细吟,赫然是潘嫔的声音。
“嗯~~”
护军们面面相觑,他们似乎明白了元冠受重复了两遍的“陛下在殿中休息”,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了。
元乂的表情也有点尴尬,年轻的皇帝正跟嫔妃在殿中“休息”,他就这么闯进去,好像确实会置自己于难堪的境地。
难不成让人伦大道进行到一半的皇帝停下来,穿戴好衣服再接见他,听他跟皇帝汇报政务吗?
“咳。”
元乂觉得今天皇帝真是荒唐异常,却也无法,只得拂袖带着众人离去。
宫殿周围除了元冠受再无一人,他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潘嫔机智,不然今天要是被元乂发现了皇帝不在殿中,三王密谋的事情败露,那事情真真是无法收场了。
敲了敲殿门,无人应,元冠受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刚到西阁,想与潘嫔知会一声元乂众人已经离开。
却见躲在阁内的潘嫔珠钏凌乱,媚眼如丝,咬着红唇将元冠受揪了进来。
身上像是没了力气一般,元冠受被推在西阁的榻上,任着潘嫔摆布,直到元冠受低头看到一抹殷红,才清醒过来。
只能说有诗云:
桃源南北皆春水,未有落红湿细蕊。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