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才,高敖曹明明已经冲破了权景宣和长孙儁的阻挡,来到了西魏天子龙纛的面前。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阻挡住自己的,是这个男人。
用于指挥的木台上,元冠受看着迫近到了两百步距离的高敖曹,轻轻的笑了。
你很想击败朕吧?来证明你才是天下第一武将。
朕不在乎这个名头,朕是天子,是众生之主,众王之王。可你既然这么想击败朕,那朕就让你知道,谁才是,天下第一。
身穿赤红色甲胄的高大身影,傲然站立于帅台之上,他用有力的手掌,握住了插在兵器架上的马槊,猛的一拉,如同长剑一般的槊尖发出了刺耳的嗡鸣,恍若龙吟虎啸一般。
一步重重踏出,帅台上的尘土飘忽而起,砸在元冠受的披风上,继而落下。
元冠受跨上战马,身边三千禁卫骑兵纷纷上马,追随皇帝迎战。
“唏律律~~”
嘹亮的战马嘶鸣声里,元冠受策马冲出,在阵前猛地拉紧,汗血宝马前蹄腾空扬起,元冠受身着佛狸甲,腰挎寄奴刀,手中马槊遥遥直指冰冷的虚空,灼热的眼眸里充斥着高昂的战意,与睥睨天下的自信。
阳光照射在赤红色的佛狸甲上,炫目而璀璨,映入高敖曹眼帘的,便是这个位于阵前的高大身影。
沸腾的杀机在胸腔中激荡,冰冷的寒意绽放在长槊的顶端,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加速。
如同滔天巨浪一样的决绝冲锋,长槊在急速的冲锋中划破空气,发出了刺耳的鸣爆。
“高敖曹,你想要杀朕...”
“——让朕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两股洪流重重地碰撞在一起,马槊与马槊在在空中锵然相撞,又狠狠弹开一个半月荡开空气,两人在交错之际,又不约而同地扭腰抖肩,一式“回马枪”又快又狠地戳向对方。
刺耳的兵器碰撞声在空气中震荡不休,高敖曹哈哈大笑,畅快淋漓地吼道:“再来!”
双方的杀气有若实质,拨转马头,又一轮冲锋,高敖曹双手拧槊,几如蛟龙出海,槊尖枪花点点,抖出一片若真若假的幻影。
就在高敖曹出招的一瞬间,元冠受大开大合,横轮马槊如明月,一式“却月斩”撕裂空气,长槊如同活物一样咆哮着冲高敖曹砸去。
“当!~~~”
两槊相交,一阵巨大的摩擦声响起,槊尖像是着了火一样,摩擦出一连串的青紫色电火花。
双方不约而同地心头叹道,好强横的膂力!
“...如果你就这点本事。”元冠受单手提槊,拖曳在地面上,看了眼北方重重倒下的高欢王旗,轻笑道:“那你没机会杀朕了。”
高敖曹闻言大怒,虎眼圆睁,其中血丝遍布,赫然是一片赤红。
高敖曹用力握紧手中的马槊,血液在全身百骸中肆意奔涌,怒火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活活点燃,额头上充血的青筋“嘣嘣”地跳动着,他历经千辛万苦到达了这里,怎么能在终点失败。
“去死啊!!!”
高敖曹厉声大吼,手中马槊以狂暴绝伦的姿态用力刺出,尖锐的槊头发出了可怖的爆鸣,照着元冠受就刺了过去。
“来得好!”
元冠受毫无畏惧,同样是竭尽全力的一击。
“当~”
马槊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酸牙声,没有人能靠近两人的战团,方圆三丈之内,无论敌我,但凡有人靠近,就会被上下翻飞的马槊刺死刺伤。
两人的战团周围如同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炫目白虹,无主的战马趴伏在地上丝毫不敢靠近,马腿瑟瑟发抖,任何胆敢靠近的士卒将领,都会被很快肢解成一团团残肢碎块,爆成四散飘落的血雾。
..................
时间拨回到现在,双方不分胜负的大战分开,高敖曹看着快速增援过来的西魏骑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仰天长啸。
“天亡我也!”
眼前身着赤红色甲胄的高大男人告诉他:“投降吧,以你勇武,为朕所用,不失开国公。”
“投降?”
高敖曹哈哈大笑,看着身后已经被彻底包围的东魏骑军,雄浑的声音响彻这片寂静的战场。
“哈哈哈哈哈哈...我高敖曹一生桀骜,投身军旅以来,手上染了不知道多少鲜血,杀了不知道多少兵将,高某长槊策马,纵横天下,你跟我说...”
“投降?!”
高敖曹虎目圆睁,马槊横在腰间,伸手擦了擦颧骨上的血污,整理了一下兜鍪的系带,怒吼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来,有胆量的,取高某之头颅,换个开国公去!”
高敖曹誓死不降,左冲右突挥舞马槊力战,不知道徒劳地鏖战了多久,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高敖曹身上盖世绝伦的力量正在随着鲜血的流淌而急速消散。
战马早已阵亡,身边的士卒也尽皆战死投降,弥留之际的高敖曹回首四顾,这片充斥着鲜血与死亡的河北平原上,能继续站立杀敌的,只剩下了他自己。
耳边,当初邙山之战前,在空荡荡的邙山大营的酒楼里,听到的那首《垓下曲》,似乎正在响起。
“垓下四面楚歌围,千军万马彭城颓。
看那西楚霸王籍,破釜沉舟万人敌。
……霸王枪,乌骓马……十年征战血未凉,尤是当年楚地郎,誓要将这汉军杀杀杀杀杀杀…….
…杀穿…肠——”
那时他说,少女嗓音空灵,唱的不错,有田僧超的几分功力了,可惜年岁太轻,还少了些杀伐悲壮之气。
如今想来,霸王意气尽时,竟是恰恰念起了那几分不甚完美的歌声,真是意难平呢。
世界渐渐黑暗了下来,高敖曹用尽最后力气将半截马槊支撑在自己的身后,不让自己倒下,他这种人就是死,也要站着死。
高敖曹面容坚毅几如刀削斧凿,至死眼眸里依旧闪烁着森然寒光,身躯依靠着半截马槊,傲立在大地上,鲜血从全身上下十余处伤口里潺潺流淌而出,将猩红色的披风几乎要染成紫黑。
“此虎将也,勿斩其首,当马革裹尸而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