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让老师来一起参谋参谋。”
元冠受把案几上的四个杯子分开,摆成了西北方一个,东西两个,南方一个的样子。
“假如这个杯子是厌哒人。”
元冠受指了指西北方的杯子,复又说道:“这两个东西方位的杯子是我们和尔朱荣,南方的杯子是萧衍。”
“我们之间目前进行的贸易是,萧衍通过将蜀锦、粮食卖给我们,换取凉马、香料。而我们将蜀锦卖给厌哒人换取香料、宝石,再将香料、宝石、蜀锦卖给尔朱荣换取粮食、铜钱。”
“不错。”
非常简单易懂的四方贸易,郦道元几乎没费什么脑力就明白了元冠受的意思。
“现在格局变了。”
元冠受将代表着尔朱荣的,位于东方的杯子,挪的离西方的杯子远了一些,离南方的杯子近了一些。
“由于我们跟尔朱荣撕破了脸,双方的贸易已经断绝,我们无法去尔朱荣那里出售商品换取粮食、铜钱。当然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关键贸易产品——战马,已经不再是不可替代了。”
在北魏时代,之所以元冠受能凭借丝绸之路躺着挣钱,就是因为北魏和南梁是敌对关系,北魏禁止出口战马给南梁,因此元冠受才能享受到凉马对蜀锦的溢价交易。
而这一切,随着尔朱荣入洛,发动河阴之变,实际上成为了东魏的掌控者,也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北魏一分为二,不再是南梁的主要敌人,而东西魏则成了双方欲除之而后快的死敌,在后三国的政治版图中,南梁反而成了东西魏双方需要拉拢争取的对象。
故此,北魏的马禁政策已不复存在,元冠受能卖战马给南梁,尔朱荣当然也可以,随着这项政策的消亡,以及南梁战马存量的扩大,战马的稀缺性对于南梁来说已经弱了很多。
也正是这个原因,在西魏和南梁的双边贸易里,凉马交易蜀锦的价格连年稳步地小幅下降。
这也意味着,贸易红利元冠受已经快吃到头了。
可目前西魏的财政情况,却到了立国以来最为窘迫的时刻。
今年要支出一千万贯以上的战争花费,不少于五百万贯的流民安置和购买粮食的费用,以及不少于一百万贯的水师先期建设费用,八百万贯的包括官员俸禄、驿站狱卒费用等等在内的国家统治机器必要维持费用,还有约两百万贯的学校、水利设施建设费用。
接近三千万贯的庞大支出,那么西魏今年的财政收入是多少呢?
九百七十五万贯,这还是将百姓缴纳的赋税实物如谷物、布帛、干柴、草药、兽皮等等折合物价计算为铜钱后的收入,不算运输损耗。
前些年丝绸之路贸易积攒的家底,已经在统一关中的过程中消耗了大半,扩军要钱,安置百姓要钱,建立各种设施要钱,什么都得用钱。
邙山这一仗打完,西魏国库彻底空了。
怪不得萧菩萨能急病乱投医到,用铁五铢钱代替铜五铢钱。
萧衍作为皇帝,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他还是做了,因为南梁的国库也是真的没钱了。
但是元冠受并不打算这么做,恰恰相反,一个极为大胆,超越时代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成型,当然,还有许多细节有待商榷完善。
看着案几上的四个杯子,元冠受问道:“如果想扭转现在的贸易局面,从别国用非战争的手段掠夺财富,弥补我们巨大的财政赤字,老师觉得,该怎么办?”
见郦道元不知道如何回答,元冠受也不难为老师,术业有专攻,郦道元对经济贸易不太了解也很正常,本来人家就是官僚加地理学者,硬让他搞经济这不是刁难人嘛。
元冠受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字斟句酌地说道。
“朕觉得,首先要尽量断绝尔朱荣与萧衍的贸易,即便不能禁绝海运,也应当断掉经过黄河的贸易,这也是为什么国家财政如此紧张,朕还是要建立黄河水师的原因。”
“其次,萧衍这几年推广铁五铢钱,这项政策肯定是要全面推行全国的,朕觉得,这一个机会。”
“机会?”
郦道元还是有些不解,对于未知的领域,他有些茫然,并没有看到萧衍的货币改革,对于西魏来说有什么机会。
“这些年由于丝绸之路的贸易红利过于巨大,巴蜀百姓多弃农耕而事桑蚕,故此,巴蜀依赖蜀锦出口的百姓和相关商人甚至官吏、军队,不下数十万人,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网。”
“萧衍的货币改革,以铁五铢代替铜五铢,对巴蜀的经济造成了严重的影响,老师试想,作为一个普通的,从事桑蚕的农人,他受到了哪些影响?”
郦道元思索片刻,答道:“缴纳赋税,要用一部分蜀锦,一部分铁五铢钱。”
“是了。”元冠受击节,眼中光芒大盛,复又引导道:“那蜀锦换来的是什么钱?”
“自然是铜钱...”
郦道元若有所思,因为西魏用的是铜钱,而南梁用的是铁钱,因此蜀锦贸易中,南梁出口蜀锦获得西魏的铜钱,而西魏的铜钱在萧衍的货币改革后,是无法在南梁境内流通的。
巴蜀百姓的蜀锦,由官办和商办的商号收购,与西魏进行贸易,西魏结算的货币是铜钱,这些铜钱由于价值比铁钱高,因此必定会让贪婪逐利的商号截留,而截留的方式就是给出售蜀锦的百姓支付铁钱。
如此一来,蜀锦价格日贱,因趋利而从事桑蚕的巴蜀百姓生活将更加困顿。
“看来老师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蜀锦价格在双方贸易时是不变的,但是我方支付的铜钱,到了巴蜀百姓手里就变成了铁钱,等于蜀锦收益下降,伤害了巴蜀百姓的利益。”
“关陇不乏矿产,输出一些铜钱给巴蜀的商号赚微薄的铜铁兑换差价,对于我们来说,无所谓。但对于巴蜀百姓来说,他们的收益等于下降了,想要再去种田,至少需要好几年的时间,而且,南梁的各种商品的物价还在持续飙涨。”
郦道元顺着元冠受的思路,似乎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目的,可还差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
元冠受微微一笑,说出了计划最为关键的一步:“关陇不缺铜,也不缺铁,那我们就自己铸造铁五铢,以后与梁国的贸易,统统用铁五铢钱结算,来换取梁国的蜀锦和粮食囤积起来。
等囤积数量多到了足以稳定与厌哒人的贸易价格后,就开始打压蜀锦价格,同时宣布我方的出口产品只接受铜钱结算,再通过边境的贪腐官员,向梁国市面上输入海量的铁五铢,彻底摧毁梁国已经站在悬崖边上的铁五铢货币体系。
等到了梁国货币体系崩溃,铁五铢不再具有流通价值后,萧衍唯有重拾铜五铢一条路可以走,到了那时候,我们的铜五铢将进入梁国的市场,获得溢价的铜五铢,可以从梁国用货币手段掠夺海量的财富,用以我们的发展。
或者说,我们可能等不到梁国重拾铜五铢的时候,就会有无数生活无以为继的边境百姓占据城池后倒向我们了。”
可以开疆扩土的,并不只有刀兵,不起眼的货币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