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宽大军自梁州开拔直奔凤州而来,凤州城处处设置兵所,城前建起十字障墙,四面城楼上早早建起弩台敌楼,布下防攻城的火油投石机,城门边架起塞门刀车,以备战时之用。
秦昭召集副将统帅们议战,回太守府便对卫善道:“一旦开战,四边城门皆是烽火,免得你担惊受怕,我派人将你送回庆州去罢。”
秦昭话音未落,卫善便摇了摇头:“二哥此时送我出城,岂非叫人心中揣测此战凶险?我留在你身边,再不济也总能送些热汤热水。”那些信使还未离开,眼前一战十分紧要,不能在这个时候拖了秦昭的后腿。
这些事,秦昭又岂会不知,伸手搭在她肩上:“你去了,我安心些。”
卫善握住他的手,捧到身前,两只手摩挲他的手掌心,搓得暖和了也不曾放开:“我没有那么娇脆,厮杀声刀剑声吓不着我,我不会走的,二哥不必再劝了。”
卫善面上含笑,可容色坚定,秦昭知道劝不走她,她既要留下,就将她留在身边,卫善穿男装着红甲,与秦昭同进同出,将士兵丁们看在眼中,建敌楼弩台的劲头更足了。
魏宽纵为着邓先也要派兵,这是他多年故交,魏宽称帝是与他互通过的,两人约定时间,西边诸州府由邓先调派兵马,迫得人不能不降了魏宽。
他此番被杀,激得魏宽大怒,不等秦昭再次进攻,集中兵力来拦截去路,凤州城中的百姓,还想着要过个安稳的年,听说战事将起,家家屯粮闭户,轻易不再出门。
巡城兵丁敲着铜锣满城召告,虽是年关,城中不许架火庭燎,不许放爆竹,怕院中架起来的火堆和放爆竹的声音让望风楼的兵丁误认为是敌情,一旦发觉就按扰乱军情为由,抓拿下狱。
四个城门只开一个,进出都要验明身份,城中米铺压着不许加价,两边市集的人越来越少,街市上除了挂起红灯,再没有年节里的喜庆,家家户户紧闭大门,若有闲杂人等在街上闲逛,都按细作下狱。
太守府里日夜不断的来人,秦昭派人在距离凤州城十里之外设下埋伏,抢先开战,梁州来的人马太多,后续兵力源源不断,一面打一面退,直退到了凤州城。
城里自早到晚的戒严,除夕之夜,只听见四边城墙上传来的刀剑声,敌楼里安置的火油浇在攻城巢车云梯上,一把火点着,火苗顺着油花爆开,耳边时时传来惨叫声厮杀声,一阵隔着一阵响起,从早到晚,都未曾停歇。
卫善登上太守府院中楼台,极目处隐隐望见火光,天边亮着一团一团的红光,沉香立在卫善身后,紧皱着眉头望着东边,生怕卫善担心:“公主不必担心,必然是打不进来了。”
卫善闻言失笑,看了沉香一眼,宽慰她道:“自然打不进来,你听四城声音不歇,数到这会已经两轮,这是第三轮了,攻势一次不如一次那么猛烈了。”
沉香听了,眉头微松,卫善吩咐她道:“去看看灶上汤做得了没有,待王爷回来,给他煮些面食吃。”沉香应得一声,抬眼觑着卫善道:“公主要不要也用一些?”
卫善嘴里说着不担忧,又怎会真的若无其事,到底少食少眠,听见沉香这么说了,这才点头:“也好,等二哥回来,我跟他一起用。”
火光未熄,厮杀声却止住了,除夕夜在杀阵中过,还是卫善从没经历过的,她自楼台下来回到屋中,温了甜酒等秦昭回来。
这一轮攻城结束,下一轮不知何时又来,秦昭踏雪归来,闻着甜酒香味,倒馋起了甜酒圆子来,卫善听了便笑,赶紧让厨房做一碗来。
两个人挨在一处捧着汤碗,一面喝,一面望着外头的火光,不能放烟花爆竹,就拿这个当作是庆贺新年的庭燎,秦昭眉目见全不见忧色,卫善便也安下心来,他连喝了两碗,吃得身上暖热,搂着卫善道:“也不知太初保儿在晋地如何了。”
卫善笑起来,把头搁在秦昭肩上:“还能如何,必是要把全府的花灯玻璃灯都挂起来,保儿还没见过这样的热闹呢。”
“咱们不在身边,怎么热闹都是应当的。”晋地兵力雄厚,又有老将坐镇,秦昭并不担心,只是想到女儿儿子远隔千里,心里总有些亏欠他们。
卫善听他一句,便知道他心里想念两个孩子,轻笑一声:“咱们不在身边,太初只有更闹腾的,她可亏待不了弟弟。”
保儿周岁生辰爹娘都不身边,太初十分心疼弟弟,卫善秦昭不在府中,王府里哪个敢逆了她的意,太初一说要把花灯都挂起来给弟弟庆生过年,管事立时便去开库,不是名贵的且还不取出来。
晋王府后院里挂得满满都是花灯,架起竹棚来,给保儿庆生,晋地的官员豪富们不断递帖子上门来,门前一抬抬的礼,摆得满满当当,分明主人不在府中,门前却车水马龙,光是登记造册,便得七八个下人。
这些行商的消息最灵通,说不准晋王世子,往后就是太子,还不上赶着巴结,数目之多,礼物之名贵,倒不似个孩童的周岁生辰了。
外头战火纷飞,晋地却尤为富庶,马帮船帮驼帮三家的掌家亲自上门送礼,一个登了门,余下两家便恐怕自己失了礼数,也都纷纷上门来,除了给晋王世子,又给太初送礼,绝不能把她落下。
这些礼管事都先行收下,究竟如何,还得等王爷王妃的吩咐,门上套近乎的,拉关系走动的把门坎都踩薄了一层,连府中管事都不住有人上门来攀亲,常家薛家之流更不必说。
保儿的周岁生辰声势浩大,晋王府不摆宴,街上却扎起了彩棚,都是各家的孝敬。外头热闹归外头,府中只将家中人聚在一处,吃些素酒素食,就算是过了保儿的周岁。
太初把廊下都挂上灯,点起来给保儿看,待看过了花灯,再叫他抓周,保儿已经在学说话了,身上裹着厚衣迈不动步子,被下人抱在怀中,对廊下的玻璃转灯点手指头,话还说不分明,只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转。”
太初一听就笑,摸着弟弟的头,吩咐丫头道:“把那几只转灯都挪上来,给世子看。”保儿虽不会说,却很听得懂话了,脑袋一点一点,很是满意的样子。
后院里这番热闹,承佑自也好奇,他与娘亲还是到了晋王府才过了几日舒心的日子,在东宫里可从没来没有这么松快过,想读书便读书,想作画便作画,不必藏着掖着,也不必怕抢了谁的风头。
他与碧微单独住一个小院,寻常吃喝自有人打理,外头挂花灯也给他送来:“公主邀蜀王到院中与世子一同赏灯。”
承佑手里还握着笔,心中却是想去的,抬眼看看母亲,碧微冲他点一点头,口角含笑:“去罢,多玩会儿也不打紧的。”
手上针线活不停,在缎子上绣松鹤如意,这是给卫善做的护膝,已经做了一只出来,这一只做得了,再和袜子一同送到前线去。
承佑刚走,如意便来了,碧微放下针线接待她,沏上茶来问道:“公主怎么不去后院看花灯?”
如意自然也收到邀请,可她心中难乐,眼见晋王府门前这样热闹,府中人人一付保儿就要当太子的模样,连徐太皇太姬话里话外也是这个意思,心中意气难平,便不是兄长,也该是承佑。
碧微知她心中所想,徐太皇太姬百般劝导,如意与太初依旧不亲近,越是看晋王府如何得势,她便越是想念父亲母亲。
碧微心中一哂,怕是正元帝都不曾想到,最惦记他的会是如意,她抬一抬手:“公主坐罢,可是怕前头闹腾?不如陪我坐一坐。”
如意点一点头,挨到她身边,看她的活计赞了一声:“姜太姬的针线真好。”待拿起来一看是护膝,便知是给卫善做的,低头看了一会儿,搁到一边去。
碧微留她说话,又吩咐丫环们上点心来,知道如意心里这一关难过,可确实又是能明白她的,当年自己也是一样,从公主之尊到寄人篱下。
如意一是年小,遭逢巨变实难懂得是非曲直,二是卫善心中愧疚,愈加纵容她,这些事她要明白便更难了。
碧微收了针,把护膝搁到绣箩里,对如意道:“我在公主这个年纪的时候,是极爱看花灯的,我父亲十分宠爱我,只要我开口,没有什么不送到我眼前来。”
这些是对卫善都不曾说起过的往事,如意听住了,她从徐太皇太姬那儿知道了姜太姬的身世,知道她原来是蜀地的公主,也一样遇上了臣子谋反,这才亡了国,是先帝施以援手,将她救了出来。
如意问道:“那太姬就不曾想过报仇么?”
碧微想到秦显,秦显替她杀了乱臣,又灭了乱党,面上忽现笑意:“我的仇人,早就祭了我父亲,我就该好好活着,那是对得父亲母亲,若是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许多事便不是如今这样了。”
如意似懂非懂,她这些日子听了许多道理,徐太皇太姬恨不得天天跟她讲理,姜太姬也是一样,她们说得越多,她心中便越是疑惑,千宠万娇的公主,竟也学会了点头装乖。
碧微松一口气,前头丫环便来请她们到后院赴晋王世子的抓周宴,保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只手勾住了秦昭留下的玉印,一只手抓了一卷兵书。
徐太皇太姬笑了一声:“保儿这是要承父志了。”
太初拍着巴掌直笑,立时写了信送出去,卫善在漫天烽火中,接到了飞奴传书,上头写着保儿抓周,底下画了一枚印章一卷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