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余烬云这种境界的大能, 其实睡不睡觉都无所谓。
只不过他本身还挺喜欢睡觉, 便从以前到现在一直保留着夜里入睡的习惯。
然而喜欢睡是一回事, 睡眠浅又是另一回事。
因为男人五感敏锐, 所以只要稍微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便会立刻觉察清醒。
此时清晨的阳光从外头倾泻照进了整个屋子,浮灯草在感知到了白昼的来临后也慢慢和上了叶子陷入了沉睡。
薄雾之中有阳光穿透,远看着似乎半空中有金色的粉末,有一种说不出的梦幻感。
“吱呀”一声响起, 余烬云睫毛颤了下,眼眸浅淡地扫了一眼外面——
是隔壁房间推门而出的声音。
余烬云知道是万里出门了。
他早在决定来蓬莱之前就有心想要蓬莱岛主指点一下少年术法,不过因为男人恰好闭关了。
所以这一委托便落在了许重陵,也就是许重明的大哥身上。
许重明这一次回蓬莱本就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围着余烬云他们师徒两转悠。
因此他只先去告知了许重陵明日万里会提前去不周峰后的子月潭等他。
许重陵是蓬莱岛主的大儿子, 也是蓬莱少主, 无论是修为还是资质都足够指点万里。
虽然他之前并没有见过少年,可因为对方是缙云老祖的徒弟,他从一开始便对万里很是好奇。
按理说今日本该是万里提前去子月潭等候许重陵的,毕竟男人才是教导的那一方,晚来一些也是应当的。
然而许重陵心里好奇, 想要早些见见万里。
于是他一大早便从自己的住所离开,腾云往不周峰过来。
等到他抵达子月潭之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竟然比约定的时间要提前到了近一个时辰。
“……”
身着玄色衣衫的男人沉默地慢慢来回踱着步, 周围的风吹拂着树叶萧瑟,卷着几片枯叶落下,更显得他此时莫名凄凉。
和许重明白皙的肤色不同, 男人的肌肤是古铜色的。
因为其母并不是中原的修者,他继承了他母亲的特征更多一些。
剑眉入鬓,轮廓分明且深邃。
男人明明没干什么,可光是瞧着就让人感到莫名压迫。
由于来得实在太早了点儿,许重陵来回走了一会儿后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头坐下。
这样一坐下,凑巧便将对面的子月潭尽收眼底。
子月潭,顾名思义,是能在每晚月亮出来的时候清晰映照月色的池潭。
听起来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好像只是用来赏月的清幽好处所。
可这只是表面。
这潭既然能够在仙岛蓬莱这般有名,自然是有它的妙用的。
子月潭深千尺,为心潭。
在此间修行,若稍有杂念便会被潭水深深拽入其中。
直到头脑清明,杂念抛除之后,才会松开给你一丝喘息。
和平日里修者自省摒除混沌不同,子月潭是让没有机会且不敢去思考其他。
——强制修行心境法,最为致命。
万里此时还不知道从一开始余烬云让他去子月潭的时候,便没安什么好心。
他依旧依照着平日对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的行事规则,没有丝毫怀疑。
更没注意到昨日许重明听到[子月潭]三个字时候,脸上微妙的情绪。
少年来子月潭时候什么也没带,是完完全全两手空空这样过来的。
折戟被暂时寄存在了余烬云那里,因为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剑鞘之前,他都不能用它。
不过万里对用不用折戟其实都没太多所谓,这一次是来修行的,不是来打架的。
而且没有大哥在脑子里吵吵嚷嚷着打打杀杀的,别说,他还觉得挺清净挺不错的。
他顺着昨日许重明指的路线,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子月潭。
那潭水极为清澈,两旁的草木掩映着,有一部分影子落在水面上,如镜子一样。
清晰的将那翠绿之色映照完全,恍惚之间如若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分不清楚哪边是水面哪边是草木。
上头氤氲着淡薄的雾气,缓缓随风萦绕在了四周。
万里原以为自己提前到了要稍微等一会儿之后来教授自己术法的修者,可不想余光一瞥,瞧见了一抹玄色。
由于周围都是浅色,这一点儿深色只稍微一看便注意到了。
他一愣,走近了些,这才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许重陵其实在万里还没有到子月潭之前时候便觉察到了他的存在,他只默默站了起来,负手等着人发现自己。
“……万里?”
男人眼眸闪了闪,视线扫了一眼万里。
而后试探性地这么唤了一声。
万里一愣,而后连忙拱手行礼。
“正是在下。”
他在回答的同时,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气势逼人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与你无关,是我来早了。”
许重陵摇了摇头。
他看着这般谦逊知礼的万里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对方作为缙云老祖的徒弟应当是有些傲气和娇纵的。
然而这些少年身上都没有,反而气息温和平静,面容清俊,光是初见一眼便会让人心生好感。
于是两人稍微寒暄了几句,算是熟悉了下之后,这才进入了今日的正题。
“在开始之前,你先与我说说你会哪些术法。”
许重陵这人虽看起来身材高大,面容严肃,可人却极好说话且有耐心。
他沉声这么询问少年。
“每一个修者都能习术法,可因为属性和体质关系,他们擅长的也各不相同。”
“我看你属性为火,应当火系术法用得更轻松些。”
尽管男人一眼便看出了万里的属性也想着之后侧重教授火系术法。
可他得先瞧瞧少年现如今基础如何,之后才好按照难度循序渐进。
多少种术法?
这个万里还真没有仔细数过。
“御风术,去尘术,还有火诀和水诀……”
“……这些基础术法就不用列举了。”
许重陵听了一会儿,而后没忍住开口打断了还在掰手指数的万里。
“缙云老祖应该还教了你一些高等术法,比如腾云唤雨,这些呢?”
“……”
这下轮到万里沉默了。
他思索了许久,最后缓缓摇了摇脑袋瓜。
“那就没了。”
“如果按照你这么归类的话,我想我应该只会基础术法。”
少年说完后扼腕。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注视着对方,眼神澄澈,里头隐约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许大哥对不起!我真是太不中用了!”
“……”
许重陵下意识想要点头附和,可实在是不忍心打击对方,最后生生忍住了。
“……无碍,既然缙云老祖将你委托给我,那么即使你不会我也会好生教导你的。”
男人走到一旁的一棵松木之下,他伸手摘了一片叶子。
万里的眼睛从许重陵摘下叶子的那一刻便一直盯着他的手瞧,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抿着薄唇,莫名紧张了起来。
许重陵轻轻地将那片叶子攥在掌心,只一瞬,他又缓缓地张开手。
原本的绿叶竟变换成了一只展翅的蝴蝶翩飞在了半空,那翅膀很薄,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半透明模样,剔透如水。
“这算是中等变换术,一片叶子或者是一块石头,只要你想便能够变换出你想要的模样。”
男人这么说道,看着万里眼睛很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不过你现在只能变些小物件,大了的话不仅你的灵力撑不住,而且无法掌握其特征,很容易变成四不像。”
“你且到一旁树上随意找片叶子,将灵力集中在叶片上,同时心里想着你想要将它变换成什么模样。反复几次,今日学成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万里连忙点头,而后迈着大长腿去树上摘了一片叶子正准备照着刚才许重陵所说那样试试。
然而他刚凝了点儿灵力在叶片之上的时候,男人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
“学术法和练剑一样,都需专注,这样才能有高效率。”
他微微往子月潭方向抬起下颌,万里疑惑地顺着那边看去。
“你去那水面上站着练,记住,一定要心无杂念。”
万里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那水面上练习变换术,然而他也没多问什么。
凝了灵力在脚上往水面上走去,直到走到潭水中央的时候才停下回头看向许重陵。
“许大哥,你看在这儿练成不?”
许重陵眯了眯眼睛,而后伸手指了指。
“再往里面走两步。”
少年听后照做,往里面挪了两步。
此时他并不知道,他这么简单挪的距离,也正好让他站在了子月潭的最深处。
……
余烬云是在万里出门去子月潭之后两个时辰左右,这才慢悠悠地取了折戟推门离开的。
[绝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等自己徒弟去修行之后还睡个回笼觉的师父!]
折戟的吐槽只有天玄能够听到。
尽管天玄知道余烬云听不到他们说话,可他还是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其实主人睡两个时辰已经很不错了,之前在没收徒的时候只要他想,他可以睡上七日甚至半月才醒。]
[而且他常年闭关,我也被迫跟着休眠。像现在这般每日都保持清醒少见得很,你就别抱怨了。]
天玄的话让折戟沉默了许久,它想起了自己在剑冢关着的几百年里几乎每日都清醒着,和余烬云这般清闲自在对比起来莫名觉得有些不爽。
[啧,他是猪吗?]
[喂,你别……]
天玄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余烬云凝了灵力骤然施压在了折戟身上。
折戟被突然的压迫给弄得喘不过气。
[?!你他妈害我?!]
因为只有天玄能够听到现在它说话,所以它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对方用了什么方式打了小报告。
[不,不是我!]
作为老实人的天玄慌忙否认。
[主人虽然听不到你说话,可他对恶意之类的负面情绪的感知十分敏锐。我刚才就有制止你,让你别说了。]
[……艹。]
余烬云余光淡淡地瞥了一眼手中的折戟,见对方身上没有散发什么戾气后这才散了些它剑身上的灵力。
之间一路上的折戟因为不想吃苦头,于是闷闷地没再开口说什么了。
等到它尽量平复好了情绪后,这才发现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它带到了一处雪色的山峰。
对,雪色的。
和青翠葱茏的不周峰不一样,这里一眼望去是白茫茫的一片。
虽然满山都是树木,可他们的枝丫上头都压满了积雪。
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一瞬之间,从生机勃勃转到了数九寒冬。
周围也冷嗖嗖的,尽管折戟是剑不会生病,然而它生了灵,对外界的感知和人无异。
它被冷得打了个寒颤,顺着男人的视线往那雪峰顶上望去。
[喂天玄,你知道这什么地方不?]
天玄对这里熟悉又陌生。
它的确来过这里,却是几百年前的时候了。
[长白雪峰,是蓬莱唯一一处常年落雪的地方。]
长白雪峰很高,是蓬莱最高的一处。
从山脚往山顶有近一万的台阶。
它们大多被积雪覆盖着,又不时被寒风吹拂,隐约可见。
男人眉眼清冷,慢慢往台阶处走去。
他一身白衣胜雪,要不是那一头墨发整个人都近乎融在这片雪色之中分辨不出来。
余烬云并不觉得冷。
他刚一抬脚,迈上了第一个台阶的时候。
只一瞬,便立刻抵达到了山顶之上最近一处台阶。
一步登顶,是长白雪峰主人设的结界。
毕竟如果真的要走的话,这一万台阶要走到何年何月去了。
余烬云抬起手将身上掉落的白雪给挥去,他面容淡漠,一身白衣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没再继续往前。
[……这老家伙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啊。]
而奇怪的是,这一次连天玄都没有回应折戟。
它就这样温和地将落在剑身上的雪花用剑气拂开,身上的气息很浅淡。
四周很静,静到只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折戟因为被无视了而有些不爽,它刚想要提高音量再次开口的时候。
余烬云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眼眸闪了闪,指尖微动,以迅雷不及掩耳将天玄从剑鞘之中拔.出。
有一道凛冽的寒光往余烬云这边而来。
剧烈的,却没有丝毫的杀气。
可男人还是瞬间便觉察到了。
他抬手用力一挥,将天玄的剑风挥出生生将那寒光给破开。
两股惊人的灵力碰撞,而后相抵消之后猛地汇聚合拢。
四周还纷纷扬扬落着的雪被这剧烈碰撞产生的灼热的气息给瞬间融化成了水汽。
刚才还一望无边的白雪皑皑,此时只在眨眼间,那片银装素裹骤然在一阵暖风袭人之中缓缓褪去了冷漠的雪色。
不知是从那片树叶开始变得嫩绿而起,周围的白色慢慢蔓延成了满目的葱茏。
白雪凝成了雾气氤氲,所有的一切瞬间从萧瑟变得生机勃勃。
有脚步声传来。
一下一下,如玉石轻碰青石板,说不出的悠闲散漫。
折戟心中疑惑,朝着气息而来的那地方看去。
一个面色苍白 ,一脸病容的男人被童子的搀扶着,慢慢朝着余烬云方向走来。
男人身披着褐色大氅,容貌生的极美,五官柔和,眉梢带着一点儿冷意。
是那种惊艳得心悸的容貌,却并不女气,不会让人认错性别。
“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缙云老祖。”
他的声音也好听 ,冷冽且如碧空无云的天色般干净。
“还真是稀客。”
男人的话听不出嘲讽还是其他情绪 ,他就像是在简单称述着这件事一般,不会让人有任何反感。
“你可别多想。我只是瞧你门庭冷落,终年只有这大雪作伴,实在可怜得紧,所以这便来了。”
少有的,余烬云的脸上没有那般淡漠,多了些轻松。
折戟能够感觉到余烬云身上气息的变化,想来眼前这病容男人这应当是他的老朋友。
他这话听着刻薄 ,却更像是调侃。
“几百年未见,你这嘴还是这般利。”
男人被生生气笑了,刚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因为不小心吸进去了点儿凉气而惹得喉咙不适。
他皱了皱眉,强行压制住了咳嗽的打算。
余烬云瞧见了没再继续贫嘴。
他抬起手接住了树上一滴融化的雪水,微凉刺骨,还带着些冬日的寒气。
“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
男人下意识顺着问道。
“几百年前我来你这讨你后院雪松下埋着的几坛子酒喝,你不给。也似刚才那般直接凝了灵力往我身上落。”
余烬云回忆着之前的事情,声音有些低沉喑哑。
“我也拔剑断了你的攻击。”
“灵气相撞,这常年白雪皑皑的地方在一刹那竟短暂回了暖。”
他像是在感叹,面上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连眼底也是。
如果不是余烬云说的话,男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了周围短暂恢复的青翠之色上。
他知道,这维持不了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再一次被这长白雪峰的寒气给侵染,回到原本的雪色。
只是男人的眼神却不知道因为想到了什么而柔和了些许。
他眼眸闪了闪,好看的面容也因为这一点儿暖意而变得更加让人移不开视线。
时间一直在流逝,几百年前,几百年后。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
而他们两人之间似乎依旧有不变的东西。
就像是初见时候的拔刀相向互相攻击,还是刚才的毒舌互呛。
和此时这视野所及之处的满目葱茏一样。
他眼睫微颤,唇角上扬。
与君相遇,应是春。
与君相逢,也是春。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晚上,万里浑身湿漉漉的回到了屋子。
余烬云:看上去真辛苦呢。
万里:……
老祖宗的好朋友上线,真好朋友。。。
无妄和他算是那种,相爱相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那种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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