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迅速远去, 闻人酌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嘶喊声像被人用什么东西蒙住了,渐渐扭曲拉远, 终于和整座寝殿、整座夜阑峰一起, 被强行从他的世界中抽离。
一股极强烈的不真实感席卷了他, 身体变得很轻, 像一片鸿毛, 他仿佛被时空的潮水漫过口鼻,不能呼吸了。
待到潮水退去, 他得以浮出水面时, 熟悉却又陌生的景象从视线尽头处掠来, 将他层层围住,在他身边形成了笔直的街道、林立的高楼, 汽车驶过的声音迫使他回神, 一抬头,就看到独属于现代繁华城市的绚烂夜景。
何醉皱起眉头。
他居然回来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
凌晨三点的城市已经脱离了白日的喧嚣, 他正处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附近看不到有人类活动的踪迹,只有刚刚结束觅食的野猫竖起了灵敏的耳朵, 在打量他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一团黑色阴影在他身边浮现出来, 竟口吐人言:“一千年,你可终于完成了任务, 有点太慢了。”
何醉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看着这团没有实体的“系统”,觉得手心很痒,有种想直接将它捏爆的冲动:“闹了半天,‘改变整个修真界命运的大事’, 就是让我生个孩子?”
“他是可以改变修真界命运的人,你生下他,自然是办了一件改变修真界命运的大事,有什么不对吗?”
何醉眼皮直跳——他早该想到的。
当时鬼王跟他说这个孩子有决定整个修真界命运的通天之能,他就该想到系统布置的任务会与他有关。
但这不是重点。
他掌心魔气翻腾,整个人已在发怒的边缘:“这种时候把我拉回来,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我突然消失,你想让闻人酌怎么办?”
系统沉默了一下:“我的力量即将耗尽,再不拉你回来就没机会了,更何况,我们一开始不是约定好了,只要你完成任务我就将你送回现代——你的魔气省着点用,这个世界可没有晶石给你补充能量,你体内现有的魔气一旦耗尽,你就使不出任何法术了。”
何醉立刻将魔气收了回去,他呼出一口浊气,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怒火:“送我回去,立刻,马上。”
“你确定吗?”系统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回来?如果我送你回修真界,你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到现世了。”
何醉抓到了重点:“所以,你还有力量送我回去?”
系统:“可以是可以,但你要想清楚了,我剩余的力量已经不多,本来是打算给你重新捏造一个身份,让你能继续在现代生活的。如果用这些力量送你回去,应该也勉强能行。”
何醉狐疑地看着它,总觉得哪里奇怪:“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轻易地送我在两个世界之间往来,却还会力量耗尽?”
系统沉默。
何醉梳理了一下已知的信息,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一个大胆的猜测让所有接不上的环全部串连起来:“你是幽荧之力?”
系统继续沉默。
“原来如此,”见它不答,何醉便知道自己八成是猜中了,“难怪我不是神鸟所生也能拥有神鸟血脉,原来是你搞的鬼。这么说来,‘穿书者’并不止我一个,上任魔尊也是,他从你这里接到的任务,就是收集烛照之力,对吧?”
系统沉默良久,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很聪明。”
何醉:“所以,阎雁云真的猜对了,天地间真的存在这么一缕没能消散的幽荧之力,它尚有灵智,一直想复活烛照——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亲自去做这件事,非要让别人帮你?”
“最开始,我确实是自己去做的,你捡到的那颗珠子里储存的烛照之力,有八成是我收集来的。”系统道,“但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力量不断消耗,却无法得到补充,我曾将自己散为魔气,这是不可逆的,并不能将魔气反向回收,当我到了连人形都不能再维持的那一天,我就只能停下脚步,选择让别人代劳。”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消散了事?”何醉十分不解,“烛照已不在了,你独自留与世间又有什么意义?收集它消散后留下的残片,就真的能将它复活吗?”
“我不甘心,”系统似乎在空中飘累了,缓缓落在他肩头,“故人已去,唯我独活,你能理解那种心情吗?为什么要独留我在世上,为什么我没有像他一样散尽,明明约好一起赴死,一睁眼,却发现我还活着,即便我再次将自己散尽,却也不能和他死在一处了。”
系统顿了顿,似发出一声叹息:“我知道想复活他是天方夜谭,可哪怕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想要试试,哪怕能招来他一缕残念也好,哪怕能见他最后一面也好,都算了却了我这桩心愿。”
何醉:“所以,你成功了吗?”
“没有,”系统苦笑,“残留在世间的烛照之力早已收集完全,却始终也没能成功将他招回,我已经死心了,可我又不舍得让那些力量白白浪费,放不下正在动荡中的修真界——那是我与他共同塑造出来的修真界,怎么忍心看它千疮百孔?”
何醉没有接话,听它继续诉说。
系统:“所以我想为剩余的力量选择有缘人,我选中了你,而烛照之力选中了你的护法,但闻人酌是个性格极其矛盾的人,烛照只认可他敢想敢做的那一面,导致他分裂出了第二个人格,这是我没想到的。”
何醉对这个说法也不太意外,他后背倚在墙上,低声问:“你又为什么选中了我?”
巷子里有微风刮来,徘徊在附近的野猫好像对他产生了兴趣,寻着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神鸟气息,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跟前,冲他发出一声探寻般的猫叫。
“我感觉到你想要活,”系统道,“上一任魔尊,也是在濒死之际被我救回来的,他完成了我的任务,自爆魔丹后被我拉回现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是你们强烈的求生欲招来了我,或许这世上有许多濒死的人都想要活,但我力量有限,只能选择最和我契合的人。”
“是吗,”何醉蹲下身,伸手去摸野猫的脑袋,看到它一只耳朵上有缺口,不知是和同类打架所致还是人为,“那个时候,我有很想活吗?”
“你的潜意识是很想活的,”系统劝道,“所以你再考虑一下,你已经完成了任务,真的想要回去吗?同时拥有幽荧和烛照血脉的孩子,将成为修真界的制约者,即便你不在了,仙魔二界也将永远平衡下去,你身边的人都将是安全的。”
何醉轻轻挠着野猫的下巴:“修真界怎样与我无关,我只在乎闻人酌,就像失去了烛照的你不能独活,失去了我的闻人酌就能吗?”
系统不吭声了。
“不过在回去之前,我也确实有一些事情要做,”何醉站起身来,从仅剩不多的魔气中抽出一缕,让长发变短,为自己幻化了一身现代装束,“那个人渣还在医院躺着吗?”
野猫突然失去了他的爱抚,不满地喵喵两声,开始撒娇似的蹭他的小腿,叫声逐渐甜腻,像是吸薄荷上了头。
系统自然知道这个“人渣”指的是何醉的父亲:“现在距离你离开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没能挺过来,你走后不久他就在医院咽了气,现在骨灰都已经下葬了——节哀。”
“死了?”何醉一挑眉梢,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哀”可节,他巴不得那人渣早点死,“那种人居然也配占一块墓地?未免有些浪费。”
系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何醉:“那么,何醒呢?他有被成功解救回来?”
“有倒是有,”系统似乎欲言又止,“他回来时完好无损,绑匪也被抓获了,但是……因为你突然出了车祸,又在车祸中失踪,让警方对这起案件有了怀疑,查来查去,最终把你们祖孙三代都查了一个遍,查出何家某些产业不太干净,现在……”
“把何氏集团一网打尽了?”何醉居然对这个消息也不意外,脸上甚至是笑着的,“那感情好,何醒想要我死,不就是想从我手里抢走这点家业吗,现在家业没了,他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已经知道了?”系统惊讶道,“你早就在怀疑他了吗?”
“起初只是怀疑,在你说他‘完好无损’时,这份怀疑彻底落实了——如果绑匪单纯想要钱,大可不必要我的命,既然想要我死就说明跟我有深仇大恨,恨我至此却能对我弟弟这个人质照顾有加,世上能找出一个这般矛盾的人吗?”
他唇边的笑容渐渐落了下去,忽然觉得心里很冷:“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孩子,演了一出被人绑架的戏,目的是为了弄死哥哥,摘干净自己,好从哥哥手中抢走那些比亲情更加重要的家业。”
他缓缓呼吸了一口深夜的冷风,自言自语道:“该说……不愧是那个人渣的儿子吗?”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系统问,“虽然警方和你有同样的猜测,但那个绑匪拒不承认自己是何醒雇的,一个人担了全部罪名,警方没能找到确凿的证据,加上何醒年纪小,只能批评教育,送他回去上学了。”
“我想见他,”何醉转身往巷子外走去,用法术隐去了自己的身形,“多年不见,我这个当哥哥的,还怪‘想’他这个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下一章就会回去了,等魔尊再次见到小护法……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