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小一簇火焰光芒极为微弱, 一闪即逝,像是终于耗尽最后一分能量,彻底失去了光泽。
何醉的视线倏地向这边看来, 他快步上前,弯腰捡起掉在碎石堆里的珠子, 又嫌弃它沾满灰尘和狼口水,遂伸手捉住了魔狼正在摇摆不停的尾巴, 用它的毛将珠子擦干净了。
魔狼一脸茫然地盯着他看, 何醉则捏住那颗珠子细细端详,看到珠子表面多出一条新鲜的裂纹,应该是刚刚释放完最后一簇火焰,能量耗尽造成的。
这东西, 已经没有用了。
但他已可以断定,这东西刚刚吐出的金色火焰和闻人酌掌握的金色魔火是同一种东西。
烛照之力燃烧的颜色, 鬼王竟没有骗他,当真有这么一件东西存储过这份力量,就在谛妄的巢穴之中。
但谛妄并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或许是将它当做普通珍宝捡回来的,他让闻人酌清理洞穴时, 接触到珠子的小护法从中获得了这份力量。
大致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何醉扭头看向闻人酌, 却见他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眉头紧锁, 似乎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还不等他发问,对方率先开口道:“属下……记起来了。”
无数残破的记忆碎片一并涌入他的脑海,让他太阳穴针扎似的疼起来,他忽然便记起了数百年前的某一天, 刚刚成为护法的他奉尊上之命清理谛妄巢穴,在满地白骨之中发现了这样一枚奇怪的金色珠子。
尊上让他把洞穴内所有宝物都搬出去,他从白骨之中捡起那颗珠子,却感到一股尖锐的灼痛感从指尖传来,似有什么东西从那珠子内部钻入了他的身体,像滚烫的火焰一样流入他的经脉,在神魂都要被烧穿的剧痛当中,他感受到了那份仿佛凌驾于整个修真界之上的强大力量。
他内心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要这份力量。
他想要变得强大,想要成为尊上的左膀右臂,想要站在他身边为他排忧解难,他想要保护他,想要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壁垒,将一切可能伤害他的东西挡在外面,不让任何人触碰到他。
可他分明只是个低贱又卑微的奴隶。
配不上如明月一般遥不可及的尊上。
两种极为矛盾的情绪就在这一刻发生了激烈的碰撞,他紧紧地攥住了那颗珠子,被滚烫的力量烧穿了皮肤也不肯松手,他尚浅的识海内部一片动荡,两种情绪谁也不能征服谁,就此撕裂开来,整片识海一分为二。
他听到一声叹息,那分明是自己的声音,却用着截然不同的腔调:“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炼化不了这份力量,我替你炼化,作为补偿,你不敢做的事我替你做,你不敢说出口的话我替你说,你看不到的夜间我替你看到——如何?”
闻人酌内心极为动摇,许久之后,他缓慢地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个交易。
这样就好。
这样他就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看到尊上,可以守护在他身边,可以让自己变成他想要成为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永远当一个怯懦的弱者。
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滚烫的力量一路上涌,最终凝聚在他被谛妄抓瞎的左眼中,眼中的灰暗被流转的金芒取代,那金色明亮而温暖,像是耀眼的阳光。
“你我都要遵守这个约定,”另一个自己这样说道,“以及,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在你将成为我,我也将成为你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都会忘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记忆的片段到这里戛然而止。
闻人酌浑身脱力般跪倒在地,脑中连绵不绝的疼痛让他耳边嗡鸣,忽然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左眼。
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
他低垂着头,嗓音颤抖着将一切对尊上和盘托出。
没有退缩的余地了,因烛照之力而分裂开来的两个人格,终将会重新融合起来,他之前已经下过决心,要大胆一点,勇敢一点,绝对不能再回到过去。
退一步满盘皆输,他退不起。
不能再让尊上失望。
何醉默默听完了他的叙述,从那颤抖的嗓音中,他能听出这番话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才艰难叙述完的,他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对方的发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黯淡的珠子躺在他掌心里,像一只无声注视世事的眼,他一时竟不知闻人酌得到了这份力量究竟是好是坏,如果没有烛照之力,没有分裂出第二个人格,他会不会永远都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护法,永远将那份卑微的爱意埋藏心底,至死也不会说出来。
那么在那个神鸟发情的夜晚,和他发生关系的人就一定不是闻人酌了。
站在他的立场来看,烛照之力做了一件好事。
但如果站在闻人酌的立场,逼一个卑微到骨子里的人伸手摘下天上的月亮,简直无异于一种折磨。
何醉眼中透出一抹怜惜,他伸手轻轻按住对方的发顶,低声道:“站起来吧。”
闻人酌浑身一顿,他慢慢地起了身,依然垂着头:“尊上。”
何醉的视线从俯视变成了仰视,他注视着这位身量比自己高上不少的护法,又道:“抬起头来。”
闻人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神有些躲闪,不敢和他对视。
“看着我。”
闻人酌终于避无可避,不得已和对方四目相接,他抿紧了唇,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错话。
“很好,”何醉道,“记住现在这个样子,之后的每一天,你都应该站直了,抬起头,看着我,把你那份不敢拿出来的喜欢拿出来,不敢说出口的占有欲说出来,能不能让你得逞是本尊的事,但你若是不说,本尊看不起你。”
他说着便转身往回走,身后的沉默良久,忽然试探一般小声开口:“属下……想把尊上关进笼子里这种话,也是……可以说的吗?”
“什么?”何醉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脑中忽然闪过某个纯金打造的鸟笼的样子,不禁有些恼怒,“你当本尊是你养的金丝雀吗,关在笼子里?”
闻人酌紧张极了,匆忙别开视线,小声道:“是尊上说属下可以说的……”
何醉抿唇,才意识到他又一不留神给自己挖了个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里那难得萌生出的一点怜爱瞬间烟消云散了,他咬牙道:“还有什么,你不妨一并说出来,让本尊开开眼。”
闻人酌谨慎地盯着他瞧,犹豫了一会儿,左眼中的金芒变得旺盛了一点:“属下还想……把尊上干到下不来床。”
“……?”
“让尊上里里外外都填满属下的……东西。”
“?”
“还想……还想把尊上绑起来,关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蒙住尊上的双眼,让尊上只能被我一个人触碰,只能在我怀里叫出声来,只能由我来侍奉,只能被我弄到高……”
“……闻人酌!”
闻人酌猛然回神,自觉胆大过头了,他又忘了尊上让他站着的话,身体本能跪地:“属下知罪!”
何醉被他气得面红耳赤、七窍生烟,觉得自己或许把忠犬养成了恶狼,可偏偏是他亲口说出的话,又不能当场咽回去,差点被这股不上不下的羞愤噎死,终是什么都没说,拂袖而去。
看来他还真低估了闻人酌,对方心里那些念头确实不堪入目,还是一辈子都不要说出来的好!
何醉被小护法气得直咳嗽,再没管身后那人怎么说“罪该万死”,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寝殿。
闻人酌留守在门口,暂时不敢跟进来了,何醉独自坐在软榻上,拿出那颗从谛妄巢穴里捡回的珠子,放在灯光下仔细观察。
这里面的烛照之力应该是上任魔尊收集的,但上任魔尊也不可能是幽荧本身,他又是怎么知道幽荧想收集烛照残片的呢?
如果说这份夙愿埋藏在血脉当中,他同样身负幽荧血脉,却从没想过干这种事,甚至不知烛照的存在。
太奇怪了。
这中间缺少至关重要的一环,让他没办法把全部事件串连起来。
房门没有关紧,透过门缝,他能看到闻人酌想进又不敢进来,不断在门外徘徊的影子,这让他再次联想起刚刚从小护法嘴里听到的一番话,不禁更加气恼,越看越觉得手里这颗珠子不顺眼起来。
烛照之力到底为什么会认可闻人酌,难道是感应到闻人酌想要干他吗?
何醉愈发窝火,觉得这烛照幽荧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凭幽荧血脉能让他一个男人怀孕生子、日日发情,他就能断定这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同理,与之齐名的烛照定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魔尊立即给手里这颗珠子打上了“淫邪之物”的标签,心道这种玩意不如早些毁了,反正里面的力量也已散尽,留这么颗破珠子在这里,实属有碍观瞻。
这么想着,他掌心招出魔气,用力一攥,珠子便在他手中碎成了粉末。
破坏欲得到满足,何醉心里一阵舒爽,然而他嘴角还来不及上扬,就见指缝中金光一闪,掌心似被什么烫了一下,有一道灼热的力量涌入了他的经脉。
他神色一变——这珠子里竟还有残余的力量?
何醉松开五指,彻底化为粉末的珠子从他指间撒泻下来,而那道残余的烛照之力却已钻进他的皮肤,顺着经脉一路向下,直入丹田。
他的魔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热度,这让他克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唔”,伸手撑住床沿,只觉一阵腹痛难忍。
在他丹田内孕育了九个月的那一小团魔气,似乎因这一道突如其来的烛照之力,彻底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