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泽原本就不爱说话, 出了周志浩的事, 不看书的时候, 都琢磨投稿的事。

柳素素和王玲合伙做生意, 周正泽是和编辑有书信的往来。得到了一个连载长篇小说的机会，在《鸣报》接了之前正好一篇小说完结的档期。

周甜带回来的，还有一叠报纸，正是周正泽的连载小说。

柴油发动机轰鸣震动的厉害，不过要比上次周正泽去县里幸运, 今天人不多, 他们都有座位, 还是连在一起的。柳素素坐在中间, 周甜坐在窗边看着窗外, 一直记着柳素素的吩咐，没有把手或者头伸到窗户外面。

柳素素摊开了报纸, 开始看着周正泽的小说。

柳素素还是第一次看这样的长篇小说，看的兴致勃勃。

文章用的是倒叙, 开篇写的是夫妻两人拌嘴的琐事, 因为一块儿豆腐引到了先前的开水瓶, 大战引发, 妻子负气离开，男人走在城里的路上, 遇到了曾经的同桌，这个叫做林少安略显得有些狼狈和落魄的人，才是这故事的主角。

生活中有些曾经的苦难, 曾以为枯燥乏味的事，化作了铅字有一种别样的有趣。而且周正泽的文笔既具有生活气息，前面展现的是世井百相，等到了后面娓娓道来，写着童年的事，又带着鲜活灵动。

林少安作为少年的时候，调皮捣蛋下水摸鱼在村里的奔跑，曾经的生活栩栩如生展现在她面前。柳素素小时候是没有太多玩乐的机会的，不是要留在家里看家门，就是要照顾柳红霞，柳红霞的性格有些娇气，不是很得其他村里小朋友的喜欢，刚开始柳素素还有朋友，到了后来就没什么朋友了，她长长久久地看着村里的人玩耍。

小说里也有这样一个小姑娘。

“这个是我？”

“是。”几经删改，他还是留下了小说里叫做王贞的小姑娘，私心里想要给她一个最好的结局。

林少安很快就到了上学的年龄，第一次上学时候的尴尬与逃避，和女同学划三八线，如何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文章的美。

柳素素念书的时间并不长，也记得那些旧事，脸上忍不住带着笑。周正泽提到的那篇文章，她也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篇描写火烧云的文章，天上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所有的景物都被火烧云笼着，天上的云彩更是姿态各异。小时候数哪朵云像什么，是常做的事，也知道晚霞过后，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周正泽对着柳素素说道，“写的不好，你随便看看。”

“怎么会？”柳素素说道，“我很喜欢。”

周正泽其实对自己的文章也是比较满意，但是他的这篇文章和时下的喜好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时下最流行的是伤痕文学，他没有那样的阅历，强行去写缺少了生活经验也不会好看，最终想来想去写了一个村里少年成长的故事。投稿的时候他心里也是忐忑的，没想到一次就过了稿，等到写了五万字，第一笔的稿费也邮寄了过来，同时还有一个好消息，这个小说的评价不错，杂志社那里征求他的意见，晚点要不要把读者的来信都寄回到村里。

柳素素拉着周甜的手，听着周正泽的解释，不住点头，周正泽的笔触温暖，受到文字的影响，她的脸上也带着笑，眼儿弯弯的。

***

周正泽还有柳素素的衣服都可以说是穿的土气，这里的服务员虽然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态度也冷淡的很，不过他们是来吃饭，也不用在乎服务员的态度。

周正泽点了四个菜，两个硬菜都是这里的招牌菜，餐馆里的菜用的重油重盐，不大养生，但是味道比少油少盐要好吃很多，周正泽和柳素素两人还好，周甜很是喜欢。

以水代酒，几个人碰了杯。

周甜是最高兴的，一双眼睛泛着光，“等我读书了，我也就会看哥哥的文章啦。”她的生意欢快。以前的日子总是乌云密布，现在天暖暖的。

“甜甜喜欢县城，想不想在县城里读小学？”

周甜一愣，“哥？”

柳素素若有所思，周正泽是想要离开村里，在县城安定下来？

“也到了五月了。”周正泽对着柳素素说道，“既然我们都要在县城里读书，我想不如就直接搬到县城里好了。”他之前在县里读过书，知道县城里租房子的价格，杂志那里有了灵感就可以投稿，这篇小说一直连载到完结，至少可以赚到两千。这些钱租房子绰绰有余。

就算是没有张德强抖出周志浩的事，他也想过离开，他去上学，总不能把妹妹丢在家里。现在有了这事，离开的事就提早了些。

“好。”周甜笑着，“哥哥嫂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周正泽无声地询问柳素素，她笑眯眯地点点头。

***

吃过了饭，刚进入到了百货商场，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就是沈斌，他没有穿着军装，一身便服，身边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打了招呼，就知道了沈斌因为外婆的身体不太好，和外公商议之后就把人送到省城里做手术，省城里资源比县城要好，不过还是比不过京都，等身体养好一点，就去京都。现在这趟是回来取东西的。

沈斌之前考上了大学，又恰逢家里有事，前些时间到部队办了手续，一直到开学，都是自己安排时间。外婆生了病，外公身体不好，手续办好了之后就一直留在两老身边。

林鹤就是那个笑呵呵的老人，年龄大的人最喜欢孩子，和周甜笑眯眯说了会话，看到了周正泽的时候，觉得有些面善，对他和善点点头，最后看着柳素素，笑着说道，“上次斌斌跟我说，你字写得好。”

斌斌显然是沈斌的小名，沈斌神色尴尬挠了挠脑袋。

穿着便服，他就是十足的大男孩儿，褪去了属于军人特有的锐利，柳素素忍不住笑了，“沈队长过誉了。”

“他不会说虚话。”林鹤笑着说道，“我也喜欢练字，小姑娘不如写几个字，看看有什么能指点的？”

老派的学者是随身带着笔和纸的，就放在中山服的上衣口袋里，柳素素答应了之后，就递给了她纸和笔。

这是一只钣金的英雄钢笔，笔尖跟随老者应当已经许久了，磨出了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痕迹，柳素素先是试了一下，体会了一下这笔的出水方向，才写了字。

带上了老花镜，林鹤咦了一声，柳素素的字写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借给了柳素素笔之后，他才想起来，这跟笔用了几十年了，笔尖都有点歪，除了他别人可不会觉得这笔好用。但就是这样一根笔，柳素素写下的草书恣意潇洒，风骨自现。

“基本功是欧体，还练过柳体，喜欢米芾？”林鹤摩挲着纸，问道。

“是。”柳素素就和林鹤说起了字的那些事。

林鹤与柳素素兴致勃勃聊着，要不是听到了外孙咳嗽，他还想要聊下去，再看看周甜，伸手打了一个哈欠，小朋友觉得无聊只怕想要离开但是因为听话什么都没有说，还有周正泽，他的表情淡淡，好像在哪儿见过？年龄大了，事情都记不住了，林鹤有些无奈，“柳同志，你家地址给我一个，晚点我们写信交流。”

“外公，我知道地方。”

柳素素说道，“沈队长确实去过我们家，不过过几天就要搬家了，您给我一个地址，等房子找好了，我给您写信。”

“搬家？”发问的是沈斌。

“嗯，打算搬到县里。”柳素素解释了蒋老师的事，等到六月底高二的期末考试，她会和周正泽一起参加，过了考试，就会插班到高三，准备明年的高考。

“读书好。”林鹤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不住点头，“国家的政策也好。”终于从那场混乱里走了出来，虽然还是摸石头过河，但是一旦找准了方向，步伐很快。“是县一中对吗？”

“是的。”

“那就不用找什么房子了，”林鹤笑着说道，“我和老伴儿的房子就在县一中旁边。你们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