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了十秒钟,洛芙扭头就在切斯特和一大堆其他人复杂的眼神中哭着跑了。
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委屈。毕竟她有个二十多岁的灵魂,这么多年再怎么顺风顺水也多少遇到过一些沟沟坎坎。倒是这个小孩身体,太软弱了,鼻子一酸汪地就能哭一脸,她也没那么大脸糊一脸鼻涕眼泪地在切斯特面前言语如常,只好盖着脸跑路。
另外,对切斯特有过不切实际幻想的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洛芙捂着脸跑回房间,把门一关,坐在沙发上开始疯狂拍脸:醒醒啊洛芙,你忘记了小说里洛芙丽达公主是怎么死的了吗。切斯特就是个令人绝望的魔鬼啊,千万不要对他抱有任何一丝幻想,不然你自己怕是就变成书的一部分了啊!
切斯特到底是一国之君,没有跟五岁的孩子计较。虽然洛芙真的很怀疑他对五岁这两个字到底有概念没有。
当天下午吉恩就笑眯眯地跑来洛芙这里,跟艾塔说以后梅丽卡不会来了,陛下会为公主殿下请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来讲基础的科目。过一阵子为公主殿下安排了能力天赋测试,殿下可以在这期间和老师商量着学学博物学和认字,或者休息一下。但出于对老师的尊重,殿下需要亲自去跟梅丽卡女士道歉。
洛芙求之不得,一口应了下来,当天下午就去跟梅丽卡说了拜拜。艾塔倒是有点遗憾,但想到从小看到大的公主哭成那样子,又心软了。
在测试天赋之前,洛芙还是选了和老师学学认字和博物学。在看到莱拉的大尾巴以后她才意识到小说对这个世界的描绘确实比较有限,大部分内容都是围绕着女主的身世和爱情展开的,她太需要对这个世界有一个更宏观的了解了。
老师人倒是挺好,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胡子一大把,耐心很足,说话也有条理。听说洛芙想学博物学,先给她慢吞吞地科普了一下世界概况,拿了一卷地图给小学生展开来讲。
这一展开,洛芙的三观就有点坍塌。
这个世界,哪里是她从前以为的,几个人族王国,偏安一隅的精灵和毛毛躁躁的兽人那么简单。王国之外有帝国,各个花里胡哨的种族都有自己的大帝国,面积一个更比一个大,完全看不出哪里偏安一隅。能力者体系中她亲爹所在的神这个阶位才爬到一半,往上还有各种通天巨佬,只要活着别死就能平衡水热调控矿脉与土壤,能力爆发能击穿世界壁垒,更改物理规则,堪称行走的灭世武器。
洛芙觉得自己有可能能回家。
洛芙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戏。
老爷子看着小公主被雷劈了一样的震惊模样,呵呵一笑,捋了捋胡子。
辉耀确实不算大国,但处在凡人自治区东方十五国腹地。虽然没有巨佬罩着,但周边也没有强敌,总体内外环境都算平稳,也是有一万多年历史的老国家了。
不过这些他倒也不着急说,世界很大,让这位很可能是储君的小殿下先记住这一点。在她做了王以后,才有可能跨越短寿种族目光所能及的距离,看到时光洪流中更远的地方。
洛芙缓了好多天。
她真的知道了莱拉和吉恩说的世界很大是什么意思了。
确实,面对如此巨大缤纷的世界,纠结于喝茶的时候捏茶勺的小指翘起来多高很没意思。
洛芙也不知道切斯特怎么想的,但她知道她不太可能继续做一个咸鱼一样的公主了。
在见到世界之大,见到那些地图,那些各个种族的风土人情,不同的习俗和节日,诸神的宫殿,灿烂的历史之后。哪怕只是文字的描述和插画,她也不可能再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一辈子留在一座宫殿里了。
在见到那样的一切以后,再心甘情愿地一辈子困在宫廷里一无所知地貌美如花,到了年纪找个差不多的男人继续在他的呵护下一无所知地生养孩子,每天纠结于谈吐时候的笑容,喝茶的姿势,邻居的八卦,对外面的世界毫不关心,用鄙夷不屑的态度概括自己所了解的一切。
洛芙觉得任何试图让一个女孩拥有这样人生的行为都是在犯罪。
也许她的人会留在一个归处,但她的心中地阔天高。
她开始衷心地感谢切斯特,老爷子什么都会,但对礼仪,宫廷艺术,制衡驭人之类的东西了解的不多,刚刚够和其他种族和文明做比较的程度,显然是切斯特特意挑选,让她开阔眼界而不是钻研贵女小道的意思。
她坚持认为切斯特确实有毒,对五岁孩子这四个字仍然没有任何概念。但她还是感谢他,并且穿越以来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切斯特对洛芙丽达大公主的思虑与关怀。
洛芙不知道小说里的洛芙丽达公主有没有把茶壶扣在梅丽卡脸上,如果没有,会不会因为失去了走出去的勇气错过这一切,最终成为一个优雅考究的金丝雀。又或者她扣了,然后看到了这一切的灿烂世界,然而最终还是把自己困死在了辉耀王国的王宫里?
洛芙不知道。但她从未有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有哪怕一点点的能力天赋。真实的天空就算想要看一眼,也需要一双翅膀。
这一年的第9个月,浮空城驻辉耀王都的阵法接引人应切斯特陛下之邀来为洛芙丽达大公主主持天赋测验。
艾塔把洛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特别担忧地替她摆领子。平日已经很平整的领子在今天的她眼里好像怎么也摆不正一样。
莱拉在旁边看的都燥了起来,过来伸手帮洛芙拉了拉,然后直接把洛芙抱了起来,“行了艾塔,没事的,阵法师稀有的很,今天来的是个领域,比陛下还低一阶,慌什么。”
艾塔手足无措:“那也是重要的仪式啊,没事没事,殿下不慌哦,我们殿下最厉害啦。”
洛芙:我没慌,艾塔你紧张的脸都红了。
她知道艾塔其实是担忧的,她并不了解能力者的世界,只觉得那个世界强大又危险。但她知道成为能力者是一件好事,所以还是替她的公主殿下紧张。
洛芙俯身亲了亲艾塔冷汗津津的额头,对她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艾塔,我很快就回来啦。”
切斯特在王宫里开了一个平时没人用的法师塔给洛芙测天赋。
他到的比洛芙早,旁边站着个胖胖的笑呵呵的中年女子,袍子式样很特别,约莫就是浮空城的阵法师了。
这是那天花园茶会之后洛芙第一次见到切斯特,之前给梅丽卡女士道歉的时候他只派了吉恩来。今天一看国王亲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俸。倒是洛芙得做足全套礼节。
切斯特旁边的那位胖胖的阵法师倒是很友善,拦住了想向她行礼的洛芙,扶着她笑呵呵地打量着。还夸她眼睛好看,眼神有点好奇又有点探究,大约是因为洛芙长的和切斯特特别相似吧。
她请洛芙走到用不知道什么材料画的花里胡哨的大阵上来,安慰她这个阵法魔法荷载很低,不会对她有任何伤害,不要乱跑。就启动了阵法。
光从地上的阵法上层层攀升,每一根光丝都仿佛有着不同的颜色。洛芙站在阵法中间,仿佛看到头顶漆黑的法师塔里亮起了星辰。
那些光围绕着她,跳跃,盘旋,上升,交叠成五彩缤纷的绚丽影像,每一根光丝都那么的清晰明亮,轻盈地升腾向黑暗的天空。
过了不久,法阵暗了下去。
洛芙期待地看向阵法师,然而她的表情看不出一点欣喜和祝福,旁边的切斯特已经神色难看地皱起了眉头。
她的心沉了下去。
“父王,法师大人,”她犹豫地走向两人,左右看着他们阴沉下来的脸色,踌躇问道,“是……天赋很差吗……”
切斯特深深地看了她一样,扭头就走。
他的眼神让洛芙感觉自己的心沉入了法师塔空寂的黑暗中。
她愣愣地看着切斯特离开的方向,脑子里有个无法面对的语句在不停地轰然炸响,炸的她整个人都失去了思考。
我……没有天赋……?
浮空塔的阵法师好歹还顾忌着小姑娘一点,看到洛芙这么难过,冲她眨眨眼,勉强笑了笑:“公主殿下聪明伶俐,不是能力者,也可以在其他方面做出前无古人的伟大成就的。”
洛芙身体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用力抹了一把,也没抹干净,还想挣扎一下,用沾满泪水的双手拉了拉胖法师的袖子,说出来的话都变声了:“至少我是什么属性,可以,可以请法师大人告诉我吗?”
法师的目光投向了那个耗尽魔力的法阵上,神情有些不忍:“您……没有属性,不能和任何元素,规则,天赋能力共鸣。”
洛芙泪眼朦胧地松开了她。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洛芙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是很崩溃很慌乱的一天。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冷白的月光照进了公主的卧房,偌大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枕头都被眼泪打湿了。
洛芙坐了起来,睡是不可能睡的了。想到切斯特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时候的眼神,阵法师遗憾的话,还有莱拉艾塔她们的惊慌和担忧,身体又不受控制地想哭。
然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眼泪怕不是早就哭干了。不但哭不出来,还胸口疼。
洛芙走到桌子旁边,喝了一大口桌上的凉水。小孩子火力壮倒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缓过来了不少。她扭头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扫视了一圈,看到了门口的那面穿衣镜。
那红衣女人还坐在那里。
美丽的,温柔的。洛芙坐在穿衣镜前,背后是空无一人的沙发。好似在和镜中沙发上的女人对视。
她们长的真的很像。
一样湛蓝色的瞳孔,一样金色的柔软卷发,就连五官的形状都有些类似。如果洛芙能长大,也许要比现在还相像的多。
和过去五年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一样,她端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洛芙一直觉得对着一个没有反应的影子说话傻极了,但是此时此刻她终于把这点顾虑抛到了一边。她轻轻地把右手手掌按在了镜子上,对镜子里的金发女人轻声道,“你是我的妈妈吗?”
你是洛芙丽达公主的妈妈吗?
她端坐在那里,眼神似乎注视着洛芙,似乎没有。
但洛芙知道她在听。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影子,没有动过一丝一毫。但就是很奇怪地笃定她在看着她,在听她讲话。
学了这几天的博物学,因为洛芙要测天赋所以多学了一些能力者有关的风俗。她这时候才注意到,镜中女子所穿的红裙,虽然看上去像贵族,但却是标准的能力者典仪礼服。
腰上有束带,束带在左前侧长出一截来打结是为了挂近身武器。袖子在肩膀处收拢,长摆只到半截小臂,这些是法师方便手臂活动。裙子顺直而下,没有任何向上方挽的结,是怕战斗中有所钩挂。
虽然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奢侈地铺在椅子上,甚至于有几缕垂落卷曲在地,而且身上穿着华美的看上去一点都不实用的金红色外搭,但她里面的长裙也是毫无疑问的能力者装束。
“我知道你在听,你是不能说话吗?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我妈妈吧。”洛芙缩在镜子前面,有点委屈地看着那金色美人,“我今天测天赋,不能和任何元素规则和天赋能力共鸣,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你是能力者吧,我没继承你和切斯特的任何优点啊。”
“切斯特是魔鬼,他先让我体会了没有能力困于宫廷的贵族少女的痛苦,又给我展现了那么大的世界。然后我没有任何天赋,他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洛芙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边哭边抽抽:“我不想,不想困在宫廷里做一个没用的公主,我想出去看看,想见识那个世界,想去很多地方。可是,我,我不是能力者,我没有能力自保,甚至没有能力反抗。”
镜子里的女人安静地坐在那,注视的久了,仿佛会有一种她在听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