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芙从人神那里出来,还在思索他最后补充的那句话。
地区主持神官艾力克非常幽默风趣可爱,和她洛芙有什么关系?她是项玉选的继承人,和这个艾力克又没见过。
干嘛鸭,看她在大都太无聊了找个人玩玩吗?可人神看起来挺乐于把她丢给紫芫的,而且地区主持神官过来述职,要不了多久还得回去吧。
洛芙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总之既然是人神的说法,听一听没有坏处。于是见到等在外面的桓琴的时候,洛芙和乐师说了自己想要见见艾力克神官的期望。
“啊,我相信艾力克神官也很乐于见到您的。”乐师在花园里带路。这里说是舞团的后场,但面积比外面好几个街区都大。葱郁的花园之间修建着高大优美的建筑,环境清静雅致,洛芙觉得这比香水百合行走歌舞团这种土里土气的名字接近人神的居住地多了。
“我记得他是您一岁多那年来到神殿的,那阵子辉耀国内正好比较乱。说来您母亲金发碧眼,艾力克也是金发呢,多么巧啊,是不是。”桓琴笑眯眯地说道,“当然,您和他之前绝对没有任何交集,这都是巧合。”
金发的人多了去了,和一个鼻子两个眼听起来区别也没多大,这也能说是值得认识一下?
洛芙看着乐师那一头柔亮的金色长发,突然有了某种猜测。
他强调了那时候她一岁,那时候辉耀国内内乱。那是米兰达自杀,切斯特追杀米兰达父亲哥哥的时候。
桓琴还强调了米兰达。
她来大都之前,切斯特告诉她,米兰达的父亲哥哥没有死,人神把他们保了下来。但代价是斩断一切过去,此生不复相认。
她有点感激,但也不敢相信。做这种事对人神没什么好处,倒是挺犯规矩的。
桓琴已经把她带到了。
金色细卷发,湖绿色眼睛的男子从湖边的石桌旁站了起来,对行者行礼。他的境界大概在领域左右,年纪已经不轻了,看上去三十多岁,实际年龄约摸超过四十。他的脸上续着少许金色的胡须,并不年轻的五官仍然能看出年轻时候英俊的痕迹,想来也曾经是帅气的棒小伙。
他看起来也对情况一头雾水,看到乐师身边跟着的洛芙,还有些怔愣。
“艾力克。”桓琴对他点点头,“这位是辉耀的洛芙丽达·德·洛尼亚斯公主殿下。大人今天请她来做客,正巧你也在,你们,啊,都是金发,虽然从前肯定没有见过,不过也许会愿意认识一下?”
“洛芙丽达·德·洛尼亚斯公主殿下?”艾力克深棕色的眼睛看着洛芙,整个人都呆滞了,“您……这……”
“见过艾力克地区主持神官阁下。”洛芙低头冲他行礼,尽管她穿的是袍子,用的仍然是辉耀宫廷面对长辈的礼节,“尽管是初次见面,但我想您也许听说过我,我是辉耀国王切斯特和王后米兰达所生的辉耀公主,也是目前为止的辉耀王储。”
“我……”中年男子张了张嘴,不敢置信。桓琴还在旁边笑眯眯地抱着琴围观,而洛芙强调了初次见面。意识到这一点似乎使他突然清醒,他也低头冲洛芙行了贵族初次见面的客气礼节。
“是的,当然,我听说过您。那时候我还没有加入神殿。想不到十五年过去,您都长成这样美丽自信光彩照人的少女了,。”
“真好啊。”他注视着洛芙,眼神怜爱,亲近又不敢亲近,慨叹道,“我……听说过米兰达王后,如果她得知您现在这样自信美丽,还成为了辉耀王储,如果她死去的兄长知道了,肯定也会为您高兴的。”他的语气里有太多复杂的感情不能表达出来,以至于说道后面声音都有些不明显的哽咽和颤抖。
洛芙本来是初次见他,内心没有波动。但看他悔痛想哭又哭不出来,见面不能相认,突然体会到了一种厚重的遗憾。
“是的,我相信我妈妈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的,如果她的亲人还活着,她应当也希望他们能够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吧。”她对艾力克神官说道,这不是她妈妈任何一个兄长本来的名字,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父亲前不久清洗了当初逼死她的那些人,为她的父亲和兄长洗脱了叛国的罪名。虽然已经晚了,但……”
“不,晚些总比永远都不来好。”艾力克的眼眶变得红了一点,声音里压抑着痛苦和后悔,“他们当初也做了一些愚蠢的错误,如果那时候他们没有擅自进行整治投资,就不会落入那些人的圈套。米兰达的死也有他们的责任,切斯特陛下有心了。”
“您成长为这样端庄美丽自信的王储,我想但愿您也迄今为止也渡过了快乐幸福的时光。”他对洛芙笑起来,眼神慈爱,又仿佛透过洛芙看着别的什么人,“愿您的父亲能够从痛失爱妻的痛苦中走出来,不要逼迫自己太过。”
“如果王后的父亲兄长还活着,想必这些年过去,卡蒙老公爵会因为年纪太大而病逝。她的大哥也许会正常娶妻生子,在东方地区从事商业,变成一个身材不再矫健性格不那么锋利的普通中年男人,过上富裕幸福的正常人生活。她的二哥也许会走上能力者的道路,并且加入某个能力者组织吧。这也不算是个糟糕的结局,不是吗?”
“不是,这不算是个糟糕的结局。”洛芙对他笑起来,被他感染的眼眶也红了,真心的宽慰他,“承蒙您的关心,我父亲最近几年走出来不少。我和他的关系很好,迄今为止的生活优渥幸福,并且正在他的支持下追寻自己的人生道路。”
他们说了许多‘假使’和‘倘若’,尽量打着擦边球交流了一下这些年发生的近况。期间难免有出格的地方被桓琴拨琴提醒,但这到底是人神开的后门,倒也没有被为难。
“我想他们不会责怪切斯特陛下的。”最后分别的时候,艾力克对洛芙说道,红着眼睛对她挤出一个微笑,脸上依稀还有年轻时候英俊的痕迹,“您有您母亲所有的温柔坦然的一面,但无论您成为了什么样的人,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您的家人想必都会祝福着您。愿您平安健康,一直幸福无忧地成长下去。”
他憋不住了,告了一句失礼,自顾自走掉,边走边低头用袖子擦眼睛。
洛芙站在原地低头眨眨眼,把眼泪眨了回去。
辉耀的说法是,米兰达的父亲兄长很疼爱这个小闺女和小妹妹,今天她知道他们和过去做了切割,过上了和从前不同但并不算穷困潦倒的生活,但似乎并没有获得自己坦然的原谅。
她不认识他们,也没见过米兰达,至今没有把她放到和洛妈妈类似的位置上。但这不妨碍她作为一个感情丰沛的正常人对此感到难过和遗憾。
老卡蒙公爵已经去世了,不知道他去世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大哥做了普通的商人,二哥加入神殿做了能力者,但都永远无法再联系上那之前的一切过去了。
真遗憾啊,她的父亲哥哥和切斯特都认为是自己的错,但也永远失去了互相谅解的机会。
或许这次见面提供了之前的这个机会,但过去的十五年已经过去了。米兰达也死去了,很多事情回头去看的时候已经太晚。
她旁边的桓琴轻轻拨了两个音,让洛芙回神。她真诚地对乐师低头:“谢谢您,也谢谢人神尊陛下。”
乐师摇摇头,对洛芙笑道:“小殿下,我们走吧。”
紫芫本来在和褐喝茶聊天,看起来还挺自在的。这本来就是他所处的社会,他和诸神以下所有超凡平辈论交,就算在人神居住地也仍然谈笑自若,眉眼之间自然舒朗,气度从容卓然。
这个人是个传奇啊,洛芙看着他想到,她之前脑子里出了什么问题,才会觉得可以试试?
意识到这一点,她情绪更低落了。
以至于她和紫芫走出舞团的地方,回到剧院后场的大街上还有点自闭。
这边没有各种人看戏吃瓜了,紫芫问她:“发生什么了?”
洛芙看了他一眼,她刚刚情绪太激动,眼睛还稍微有点红。
和米兰达的二哥见面这件事是人神给她开的后门,其实是不应该的。既然紫芫不知道,那么她不好开口告诉他。
至于之前的误会就更尴尬了,她要怎么和紫芫描述这件事啊?我以为你在追求我,并为此做好了思想准备,然后发现你对我没有这种想法?
她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这话说出来她在紫芫这离社会性死亡也相差不远了嘻嘻。
于是在紫芫的视角里,少女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事眼眶发红,又不肯说,万分委屈地摇了摇头。
紫芫觉得这样子不行,他沉思片刻。
“抱歉,是我想当然了,没有解释清楚。”他对洛芙柔声说道,“让你带着期待歌舞剧的心情去见尊陛下真的很对不起,如果你还对歌舞剧心存期待的话,我们现在去看还来得及。”
他说着就往售票处走,被洛芙一把拉住:“不,不用了。我没有很失望,是我没有领会你的意思。”
“另外我见到了一位神官,勾起了和我母亲家的一些回忆。”她只能这么说,但愿紫芫能理解。
紫芫想了想,懂了,安慰她:“尊陛下在这些事上总是很温柔。别难过了,至少你们还传达了很多事情给彼此,是不是?”
洛芙点点头,至于之前的误会,但愿紫芫一直不要提它。
就让这件烂事过去吧,项玉保佑她一下,求求女神了。
但要么是项玉不管这种小事,要么她本人也乐于吃瓜,总之洛芙的祈祷没有起到一点效果。
他们走到剧院门口的广场上,穿过广场走向传送塔的时候,被广场上一位穿着马甲头戴贝雷帽的年轻人发现了。
“两位法师阁下,是来看歌舞剧的吗?”年轻人热情地迎了过来,“永恒星空可是怜冰歌唱家的歌曲改编的歌舞剧,上演一个多月也非常受欢迎,票确实不好买。两位是要买四点半场吗?我这里还有两张一等票,挨着的,位置很好,两张只要二十金币。”
紫芫笑着看了他一眼:“二十金,你也真敢要。”
但他也不差这点钱,整顿大都市容市貌和剧院黄牛也不归他管。他看向洛芙:去不去?想去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洛芙真的麻了,还听到那个小贩在旁边卖力地推销着:“法师阁下,二十金确实有点多,但我看您和这位小姐的穿着,两位想必都是富裕的上流阶层,想必这一点钱对您来说也不差什么。难得您同这位小姐出来约会,怎么好因为这几金和两张票的问题错过了好时光呢?”
这附近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来看歌舞剧的男女除非是家人还真就多数保持着亲密的姿态,紫芫和洛芙发色瞳色长相穿衣风格都差的很多,不怪他这么认为。紫芫有心澄清一下,注意到了旁边洛芙的脸色。
哦,他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洛芙心态完全崩了,想就近找个花坛撞死拉倒。她打死都不肯去听什么见鬼的歌舞剧,现在就只想跑。
紫芫花了二十金买票把小贩打发走,带着她来到了广场两侧的树荫下的长椅处。
洛芙的脸完全红透了,眼神死死盯着脚下的地砖,打死都不肯看紫芫,只想找地缝钻进去。
紫芫塞给了她一个豪华三球巧克力香草曲奇饼干甜筒,上面浇了巧克力酱,撒着核桃碎,还插着巧克力卷饼干。
洛芙不知道怎么面对紫芫,但她至少知道怎么对付甜筒。总之先把上面插着的巧克力卷拔出来咬一口。
她吃她的甜筒,心情慢慢从混乱之中平静了下来。这期间紫芫一直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没有挑起任何话题。
洛芙的脑子终于从爆炸般的羞耻中恢复了清醒,大概也明白了紫芫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吃着这个甜筒就别说话了,这件事就当做没发生过,你好我好大家好。
没问题,她可以,这是对任何事都不会有影响的完美走向。这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误会,除此之外没发生过任何事,她和紫芫还是普通的好朋友,以后也会继续下去。
唉,是她脑子进水了,就这样吧。
洛芙吭哧吭哧地吃甜筒,这可是她无疾而终的第一次,呃,想和别人试试的经历换来的甜筒,要珍惜的吃完才行。
她啃到甜筒焗了巧克力的饼皮边边的时候,紫芫开口了:“让你造成这样的误会,是我考虑不周,我很抱歉。”
“但你仍然答应了我,我很荣幸。”他说。
洛芙已经不记得今天她傻眼了几次了,总之很频繁,次数挺多的。
“不……没有,我没想那么多。”她僵硬地解释,说的话无论是自己还是紫芫都不信,“我本来就是怕我们友谊的小船翻掉,没有真的……”
“你今天的裙子很漂亮。”紫芫平静地指出。
“我,”洛芙脸都绿了,下一秒自暴自弃,“行,是我误会了,我痴心妄想。你就宽容一点,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吧。”
“我没那么说过。”
“什么?”
“我没说过你是痴心妄想。”
洛芙瞪着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大兄弟你这个人你怎么回事?我把你当兄弟,你真的想睡我?
“你太年轻了。”紫芫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叹息一声,伸手拂掉了她脸颊上沾上的巧克力饼干渣,“对人这么不设防会吃亏的。”
洛芙恼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什么都没答应呢,怎么就不设防了?你说要请我看歌舞剧,又说我不是痴心妄想,扭头就指责我太年轻对人不设防会吃亏。我信任你才愿意,你怎么这样,便宜都被你占了还说我不对?”
紫芫被她说愣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洛芙盯着他,羞极而恼,满脸都写着你说啊你说啊你是男人就说出来啊。
紫芫很苦恼,他性格稳重含蓄,觉得很多事直白说出来不合适。但洛芙显然生气了,不解释又不行。
“我……”他踌躇了,感到难以开口,“你是个好姑娘。”
洛芙盯着他,打定主意他要是敢发好人卡就打他一顿。
“你足够好,以至于令人倾慕,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次的事是你痴心妄想,你值得任何人。”紫芫措辞很慢,而且有点卡壳,不多他总归没有乱发好人卡。
“我也认为你是令人倾慕的,但我们不能发展成那样的关系。”他卡了半天,憋出来这么半句话,但后面的内容就流畅多了,“你太年轻了,在这样的感情里你永远处于弱势,你会吃亏的。”
最后半句他一口气说完,然后就闭嘴了。
这就是全部内容,就这么两句话他卡了四分钟。
洛芙听完,张了张嘴,又闭上。
所以……就是……
嘶。
这个人觉得她值得喜欢是真的,也没有用看待木头的心态面对她。
但是他受困于一种高尚的道德观念,不允许自己把这部分看法变成现实,以至于事实上维持了一种纯粹的友谊。
好复杂啊,你们男人应该没有都像你一样难懂吧。洛芙露出了敬畏的眼神,手里还举着紫芫的手腕。
“你说过你会尊重我的想法。”她看着紫芫柔和面孔上那双黑色的眼睛,眼神坚定而确信。
紫芫点了点头,他其实有点被洛芙的直球打懵了,被盯着说完整场内心想法以后整个人都有点犯傻。
“我觉得可以。”洛芙盯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手里握着紫芫甚至还用力了一点,“我是说,也许不会有结果,但你不要这么早就替我做决定。”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干脆狠狠心把自己的顾虑也说出来拉倒:“我从前身体年龄还小,而且总是想着你的身份太高,所以没往那方面想过。但既然今天我们发现这些都不是问题,那从今天开始我会记得你不但是传奇,还是个男人这件事的。”
她松开紫芫,怎么想怎么还是羞恼,觉得这种事不应该由她说出来,又觉得本来很平常的关系怎么就突然说的这么深,还怀疑她自己把自己卖了。越想越气,扭过头不理他了。
紫芫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小姑娘红着脸坐在那里生闷气,因为之前遇到舅舅情绪激动眼眶还有点发红。春天的阳光透过头顶的树影照射在她白瓷一样精致美丽的五官上,身体里蕴藏着年轻人的勃勃生机。
洛芙赌气赌了好一会,感觉到紫芫的手摸到了她的头顶。
“我知道了。”他叹息一声。
“歌舞剧还去看吗?”他问洛芙,“四点十分了,这个剧我记得是怜冰主持排练的,反响还可以。”
“去!”洛芙嗷的一下子精神了,“二十金啊,我在警局累死累活那一个普通功勋也才给我十金币,干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