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芙震惊的注视着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低头看向下面那个大洞,传奇似乎使用了时间方面的力量,此刻散落周围的建材纷纷飞回了裂口,板材拼接,缝隙修复,她已经看不到里面的奥古斯都了。
“我……”她看向紫芫,犹豫了一下,开始决定要开口,“我能接受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尊陛下的误伤,多严重都能理解。”
“但我不明白,把他这样的精神状态放到凡人聚集的地方是为什么。误伤了凡人,对现在的他而言也不能起到什么正面帮助吧。”
紫芫看了她一会。
“你还没意识到吗。”他无奈地笑了起来,拉着洛芙回到了地上。
“命运已经被击穿了,文明注定消亡的命运被改变。我们现在所处的,是在过去从未存在过的未来。”阳光明媚的花园里,穿着魔法师长袍的黑发少年对面前穿着奶油蓝色裙子的小姑娘说道,“真实投影投射的,是曾经存在过,而已经被改变的现实。”
意识到了什么,洛芙微微睁大了眼。
“这个已经被改变的现实,是我们没能击穿命运,世界向末日滑落的未来。”
紫芫轻轻说道。
洛芙震惊的瞪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从未想到过这一层,几乎感到一阵窒息。
“你不久前问我,瞬发魔法阵是否失传。在我们现在的时间线上,它没有,因为掌握着这项能力的人,能够描述这项技巧的人,无论是我们这些学者和超凡法师,还是诸位大家长,都从终末之战存活了下来。保存着记录这个技巧的地方,从过去到现在也依然存在。”
“在那个已经不再存在的时间线上,太阳亮了起来,但参战的超凡阶恐怕都死了。至黯七天没有结束,恐怕也会永远继续下去。”
紫芫看向洛芙,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种洛芙没有经历过也读不懂的,经历无数血和火,却仍然目睹一切被烧成灰烬的荒寂。
“尊陛下在那样的情况下崩溃,现在要他直面这个永远不会结束的绝望的未来。反应当然会非常激烈。”他叹了口气。
洛芙脸色惨白。
一切都对上了。
在日轮公主的小说里,那些不对的地方,和现实的出入,全都有了解释。
花里胡哨的遗迹,东方十五国地区过分活跃的能力者小团体。这不是能力者世界活跃的表现,而是顶层战力被一扫而空,诸神陨落之后带来的失序。
上位神被尊称为顶尖强者,满地都是的冒险机遇,越古老越强大的认知体系,和失传的神奇知识。反映的恰恰是顶层能力者数量巨减,知识大量流失遗落,学者和超凡能力者没能记录下知识就大量死亡带来的信息丢失,甚至于被记录的知识本身在混乱中被占有或损毁。
她甚至想到,大都魔法机械学院更名为大都魔法知识圣殿,说明另外三个学院说不定已经不在了。
也许远古之森只是像古老年代一样开始避世,但央都军事院和浮空城的古魔法咒术学院都坐落在这两个势力的核心区域。
央都和浮空城,会不会……已经覆灭在战火中了?
那是诸神治下西方政治系统的核心,和能力者管理支援体系的总部。它们代表着诸神在世俗和超凡世界的权利和秩序。
小说中,巫师女皇和精怪皇帝的名号还是出现过的,约摸是后来出现,或是存活下来的继承人。但只有这么两位,在保持人性充足休息的情况下维持如此巨大的世界的运转完全不现实。考虑到诸神座下大量忠诚守序的超凡阶也陨落在终末之战,在那之后,这两个系统会从实际和法理意义上完全失效消失。
它们的崩塌,会直接导致大半个大陆都陷入难以想象的混乱状态。
因为没有人维持秩序,凡人和能力者之间泾渭分明的屏障被打破。生产力会倒退,人们将会争夺资源,违法犯纪,并最终倒退回由能力者统治奴役着无知平民,各自裂土封王的愚昧年代。
就像现在的东方自由领。
就像小说中发生着的事情那样。
这不是由女主安妮所开创的美好未来,这是末法时代。
洛芙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紫芫的袖子,试图从眼前的活人身上找到一点依靠。
所以小说中没有紫芫,没有项玉。他们在比她猜测的更早的时候,就全部在遥远的时间以前彻底牺牲掉了。
她熟悉的朋友紫芫,操心的塔尔维亚尊陛下,为了看到命运瞎了眼睛的无月,保护凡人也保护能力者的浮空城,鼓励学习知识不要迷信的无迹神殿,还有发誓为诸神效死,维护着这些的超凡阶。
那些在过去漫长的历史中,牺牲自己,历经苦难,开创一个又一个时代和壮举,在漫长的时光里一步一步建立了浮空城,四大学院,泛大陆传送塔系统,废除奴隶贸易,消除种族隔阂的人取得的成果。那些致力于钻研真理,传承知识,立志于让普通人不再受限于天赋,让凡人有资格选择命运的学者们凝结的智慧。
所有的这一切,在那个时间线上,在一千年的时间里,全部化为乌有,如同烟云一般散去了。
从那个时间线注定衰亡的文明角度来说,秩序,理想,和文明璀璨的果实,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洛芙紧紧攥住了紫芫的袖子,“对不起。”她白着脸咬牙小声说道,自己也不知道在和谁道歉。
紫芫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他以为洛芙是在和奥古斯都道歉,看着小姑娘的眼神柔和温暖了下来。
“没事,这不是你的错,他早晚要面对这个事实。”
洛芙脸色仍然十分难看,仿佛被吓坏了。
紫芫无奈的蹲下来柔声安慰:“真的不要紧的,面对现实,对他来说说不定不是坏事。”
洛芙终于忍不住了,呜的哭了出来,扑向前一把抱住了他。她把脑袋埋在了紫芫的肩膀上,片刻间就湿润了一大片雪青色的布料。
紫芫愣了愣,感慨的垂下眸子,伸手轻拍她的后背,“没事了,那些都是假的。一切都还好好的在这里呢。”
洛芙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流的更凶了,闷闷的呜了一声。
夜空之下,寂静之间,流淌着蓝色的,闪烁着璀璨星光的河流。
一把木橹在蓝色的星云里搅了搅,激起了一片平和明净的光的波浪。小船在仿佛静止的河面上悠然前进,木橹自行摇动着。穿了一身紫色袍子的塔尔维亚站在船上,平和快乐的哼着歌,在身后留下一串轻柔的古老曲调。
蓝色的星云河流在夜空中流淌着,既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尽头。塔尔维亚站在小船上,以一种无法测量和描述的速度前进着。
河流的某个位置,一个人站在河面上。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简洁而典雅的贵族装束。仔细看会发现上面有着许许多多能力者正装礼服的特征,同时又兼具了魔族贵族风格的许多特点。他留着过耳的黑色短发,像其他所有魔族一样头顶有个不起眼的角,面容并不扎眼,却令人看着舒服,灰色的眸子看着眼前星河里扑腾翅膀的白龙。
小船划到了他身边,人神踏上了他身边的星河,并在河面上激起了点点光纹。他离开以后,那艘小船便化为虚幻的星辰,融入到星云的河流中去了。
他们面前,变回白龙的奥古斯都把除了龙翼以外的整个身体都埋进了星辰的河流中,还扑腾着转了一圈,用尾巴对着他们。
黑衣黑发灰色眼睛的魔皇白无话可说的注视着眼前在能量轴通路里洗澡的老友,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
还是塔尔维亚先笑着开了口:“奥古斯都,变成血脉本相这么长时间不累吗?冷静了就上来吧。”
大龙在星云里面泡着,好像个死龙,如果不是左边翅膀实在放不下了支棱出了河面,这场面还能更严肃一点。
白叹了口气:“了解了真正的末日,你也该分清楚现实和梦境了。我们很真实,是不是?”
白龙泡在河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他突然从星云的河流中一跃而起,沐浴着自己带起的璀璨光雾,大龙变回了有着雪白长发的俊美男人,落在了白和塔尔维亚面前。
“你们和从前每一次都一样真实。”奥古斯都看着他们,思索了一会,“好像比从前那些更真实一点,也许除了告诉我爱丽丝要随便嫁人那次以外。”
他没有像大龙那样没入星河之中,而是像两个同僚一样踏在了河面之上。他的眼中,疯狂和崩溃的迹象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平和和减少,也许只不如洛芙梦境里出现的完全理智的状态。
“不骗你,你永远也醒不过来。”白向他伸出手:“你还要留在那里吗?”
他抚上了奥古斯都的心口,在奥古斯都层层叠叠雪白的礼服长袍之下,一根刻着无数复杂咒文的秘银针从他的胸口扎出来了半寸。没有血,只是牵扯着他身上卡住魔力回路的整个封印法阵都变了形。
“再等等。我希望把那个未来听完。”奥古斯都答道,“离开了一千年,也有很多东西要了解。”
白点了点头,轻轻把奥古斯都心口的秘银针推了回去。他被拉扯的魔力回路随之舒展,回复到了较为自然舒适的被抑制的状态。
奥古斯都疼的皱了皱眉,随即放松下来。
“东边最近不怎么太平。我看了年历,一千年已经过去了挺久。”他看向塔尔维亚,“塔尔,这可不太符合你的一贯作风啊,这些年过去,你也变得犹豫软弱起来了吗?”
“是啊,我比从前软弱多了,这符合你所期望的吗?”人神塔尔维亚笑了笑,“乱一乱也好,大乱才能大治。况且水混了,大鱼觉得安全才会露头啊。”
奥古斯都挑了挑眉,他们相识的时间以千年万年计,对彼此都非常熟悉。从这不知所云的短暂对话里,他能得到比字面多得多的信息。
“你们这回想把东北的鱼彻底捞光?”他完全没有一点意见的样子,“不愧是你。”
塔尔维亚不置可否,柔声叮嘱:“十五国会越来越乱,你在那里要多多保重。”
奥古斯都摆了摆手,转身似乎准备跳进脚下的星河里。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顿住,转了回来,“紫芫那孩子,怎么被废成了凡人?他犯什么事了,琼竟然也没护一护?”
“怎么可能。”白叹了口气,“他退下去了而已,不久前差点被人谋杀。”
“他在恢复,但之前状态一直很差。正巧你也在重新适应低阶的力量,抽空帮帮他吧。”
奥古斯都不置可否,他站在那里,突然坠入了脚下的星河,化为了星星融入了星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