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半白想起了文诺之前在广场上所说的话——

“你们都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厌烦了这一切而已。”

“该结束了。”

再结合文诺现在所说的话, 陈半白的心中出现了一个，本该不可能出现的答案：文诺有寻死的念头。

吸血鬼寻死？

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黑色幽默。

“玫瑰的刺是什么？”这个隐喻，陈半白曾经在安棱的口中听到过。

这似乎是唯一能让高级血族死亡的方式——在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文诺注视着陈半白, 笑了笑, 道：“是爱情。”

文诺变回男人后, 哪怕是笑着, 也带着一股强烈而危险的侵略性。与他对视时，陈半白的身体会出现下意识的紧绷。

“不要紧张, 我不会伤害你。”在绝对悬殊的实力下，文诺对陈半白的一举一动都感知敏锐：“我只想让你陪我一段时间，时间到了，你就可以离开了。”

陈半白没有质疑文诺的话, 因为文诺没必要对他撒谎。但他疑惑至极：“为什么？”

他以为文诺的重生是对玩家最大的恶意, 是已定的死局, 是游戏结束的倒计时, 不想, 峰回路转, 文诺竟然没有杀心, 准确的说是, 文诺比起杀别人, 他现在更想自我了解。

为什么？

文诺并不拒绝陈半白的询问, 因为他本就需要一个倾听者，让他完成最后的倾诉。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荣幸, 陈半白是他唯一的倾听者。

“因为我早就心怀死志, 偏偏被……那人变成了吸血鬼，想死都死不了。”文诺的声音低沉：“比起三十年前那个小家伙的诅咒，这才是真正打不破、令人绝望的诅咒。”

“那个小家伙如果真的能杀了我, 我会感谢他，但是他还做不到。”

被祁寒定义为强者的玩家在文诺口中只是一个“小家伙”，那个给纯血带来巨大动荡和压力的诅咒，文诺提起时也是轻描淡写。

陈半白想，文诺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强上很多。

最后的上古半神族血脉，其实力不是现在这个末法时代的血族后裔可以相比的。

“那个诅咒对你不起效吗？”

面对陈半白的试探，文诺带着鼓励的笑点了点头。

陈半白见此也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道：“如果那个诅咒对你不起效，所谓的沉睡，轮回转生，都是你故意制造的骗局对不对？”

“和那个存在做交易的，也是你对吧？”陈半白抽空看了眼直播间，果然在他说这句话时，直播间一片黑，屏蔽掉了观众。他继续道：“只有你一个人。”

“很聪明。”被陈半白揭穿时，文诺的神情很是平静，甚至带着些欣慰、欣赏：“你实力很弱，但是……”

“但是我引诱男人的能力很强。”陈半白面目表情地道。

这是之前晏丞对他的评价。

【“自/爆可还行？”

“这不是自爆，这是在回应文诺之前说主播勾引他的手段不错的事情。”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就追不上他哈哈”】

文诺愣了一下，失笑，笑成弯月的桃花眼中像撒了一片碎星，有了几分女装时的神韵——明媚干净，美好又温暖。

他道：“倒也，没错。”

事实不已经证明，陈半白的确有这样的才能了吗？祁寒，祁年，安棱，以及他，每个人都上了陈半白的钩，都对陈半白一个最弱小的存在下不了手。

文诺放下支撑的那只手，和陈半白平躺在了一起。

陈半白在文诺躺下时，大概是因为不用再继续面对文诺一错不错的眼神注视，身体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紧绷。

他一句话将话题重新拉回：“你想要的不仅是自我了结，还想毁掉整个血族……你很恨那个把你变成吸血鬼的人？”

对于陈半白能拆穿自己想毁灭血族的意图，文诺并不惊讶，不过他对陈半白的问题，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

“我不恨他，因为，他是个傻子。”

虽然傻子不是一个好词，陈半白却听出了文诺语气中并无贬低厌恶的意思。

如果不是为了害文诺，那就是为了文诺好才会为文诺改变血统，陈半白脑子转的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是为了救你？”

变成血族，可以理论上的获得永生，这对于濒死的人来说，更是一颗能令人起死回生的仙丹。

文诺道：“是的，他为了救我，用秘术把他的血全部转移给了我。”

顿了顿，他道：“在那个时候，吸血鬼的死法不像现在这样凋零，如果用秘术把所有的血都转移给了另外一个人，哪怕是吸血鬼亲王也毫无生还的余地。”

【“好想吐槽，别人都是想活，这个吸血鬼npc却嫌弃不好死，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

“说如今的死法太少，活腻了，想死死不了，这真是最高级别的装逼+凡尔赛了。”】

观众们纷纷吐槽文诺，陈半白却想到了更多，以至于他能共情到的文诺的心情……活着是本能，可是丧失掉所有亲人朋友，背负着沉重的记忆，孤独一人的活着，是一种能超越本能的痛苦。

文诺继续道：“这个世界已经走到了陌路，早该毁灭了，偏偏那些人自作多情的为这些小辈争取到了一线生机，虽说是一线生机，不过也是苟延残喘罢了。”

在陈半白思考着文诺话中意思的时候，文诺突然用一种很特别的语调，在陈半白的耳边询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学校里的人，从不提及外界？”

“为什么永远没有毕业生？”

“为什么学生和外界的联系仅仅只有所谓的社会身份？”

【“被问懵了，所以这不是游戏设定，而是另有隐情？”】

不仅是观众，所有玩家也是默认这些看起来是bug的存在是游戏背景设定，就连陈半白都并未在这个方面多做关注。

但是从文诺把这个问题踢出来时，这一切都不是bug那么简单了，而是拥有了具体的意义。

陈半白知道文诺现在是什么状态，也不客气的直接问文诺：“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

文诺说着，突然消了声。

陈半白疑惑地转头，嘴唇不小心擦过文诺的下巴，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文诺露出了一个无奈地笑容，道：“被限制了，不能说。”

陈半白扫了眼直播间，发现直播间也被小黑屋了一会儿。

游戏系统在隐瞒玩家和观众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陈半白有了些许猜测，但他只是窥到冰山一角，猜不出全貌。

“那就不说了。”陈半白很果断的放弃了多余的好奇心，他想到了自己的支线任务1，虽然奖励的积分不算多，但是有文诺在，这积分不捡白不捡：“那你知道夜间部的淘汰制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陈半白在夜间部待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因为这对夜间部来说，似乎是一件非常隐秘的事情。

文诺似笑非笑地睨了陈半白一眼：“任务是吗？”

不用陈半白回答，文诺便为陈半白解答了这个问题：“进入夜间部最基本的要求是，变成吸血鬼。”

“如果你是陈影，你也会被祁寒带到我的面前，让我为你完成初拥。”

这个答案，陈半白早有些预料，他接受的还算平静，不过任务完成度依旧没满，说明探索程度还不够。他继续问道：“每个成员都由你完成初拥？”

文诺再次用那种似笑非笑，充满内涵的眼神看了陈半白一眼：“不，只有你。”

也是，哪能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让他们的王初拥呢？

“那其他成员是靠祁寒，祁年，和安棱？”

文诺默认了：“他们是除我以外血统等级最高的血族。”

原来如此……难怪整个夜间部会以他们三个为尊，仅仅只是实力的话，似乎还差了那么点意思，其他吸血鬼面对三人时，过分的尊敬和服从了，不仅仅是对待强者或者普通上司的态度。

“可那么多进夜间部的a级生，为什么夜间部的血族那么少？”

夜间部挑人一向是少而精，可是这个少累积起来，也不该是夜间部现在的这个规模才对。

要知道，按照学校现在的这个制度来看，整个学校的人，都是夜间部的新鲜血液……夜间部的规模何至于缩水成这样？

文诺给了陈半白答案：“一旦变成纯血血族，哪怕只是最低等的纯血，可以获得相对漫长的生命，这是所有人渴望的，追求的，却不是简单能做到的。”

“能成功进入a班的人都是优质的好苗子，但这些人想成为纯血，成功率十不存一……这只是一个比喻，真正的成功率远比这还要少。”

陈半白问道：“那失败的人呢？”

也就是被淘汰掉，却再没有在普通人类面前出现过的那些人呢？

“少数死亡，大部分变成了混血种。”文诺淡淡地道：“如今的混血种并无初拥的能力，他们也无法蕴育后代，生命只是普通人类的三倍……当然，这是在他们能保证自己活下来的前提下。”

“他们是失败品，所以有很多后遗症……这是为了寻求长生所付出的代价。”

这时，陈半白已经收到了支线任务1被完成的提醒了，曾经让他心跳加速的四千积分，此时并未让他多看一眼，他继续抓紧着这难得机会向文诺提问：“所以他们都曾经是a等生？手上都戴着一样的手链是吗？”

闻言，文诺再次侧过了身体，看陈半白的眼神带着激赏：“不错。”

一语双关，陈半白回了文诺一个笑，再道：“那条手链应该有特殊的作用吧？”

文诺知无不言：“手链里藏了一道我亲自下的禁制，它是为了防止你们从他们身上套取信息，也是……”

陈半白接上了他后面未说完的话：“也是你用来操控他们的东西。”

陈半白见识过那个混血种是怎么在瞬间消逝的，再结合现在得到的信息……文诺如果想毁灭掉血族，似乎是轻而易举的。

其实，最可怕的还并不是那手链，而是文诺与游戏做的交易，从祁寒印象最深的三十年前起，纯血与混血种的未来都已经处在了文诺的算计中。

从一众血族们的反应来看，哪怕是祁寒恐怕也不知道文诺的真面目。他们对文诺尊敬仰慕，对他的存在和归来欢欣雀跃，却不知道，他们的王隐瞒了他们太多的东西，也早就完完全全的操控了他们，把他们当成了提线木偶，他们的生死荣辱，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玩家们也不知道，他们当做任务对象的文诺，是个多恐怖的存在，而且明明文案明确的指出她有问题，众人却依旧忍不住拿文诺当成一个美好善良的普通少女。

说起来，顾恒对文诺还动了真心，一个优秀的b级主播，却沦陷在了文诺的美好假象中，为此顾恒还对陈半白有了嫉妒心和杀心，也在后来因此惹来了杀身之祸……

直播间已经从小黑屋出来了，他们也听到了文诺的自/爆。

好家伙，原来你真的是个大佬！

【“我以为文诺是‘王’就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真相远比我以为的还要刺激。”】

陈半白还在询问着文诺：“你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主要任务？”

文诺眨了眨眼：“为什么这么说？”

他补充道：“这并不归我管，我也无法插手……嗯，只是大概有些预测，但这只是因为你们的目的性太强，往往很容易暴/露。”

陈半白垂下眸子，敛去眼中的情绪。到今天才知道这场游戏的主线任务为什么会是恋爱和亲吻这一类的要求，从文诺的反应和神情来看，大概也不知道具体内容。

如果文诺知道，游戏极力推动玩家去找他恋爱，让他动心，把他当成被攻略者，进而弄死他，会是愤怒，还是感激？

陈半白摸了摸耳朵，决定还是将这件事秘而不宣……他怕他说出来，文诺会恼羞成怒不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