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了半晌,南棠见到灵耳兔的长耳朵重重一垂,似乎妥协,也似乎认命。一道黑雾从兔嘴里涌出,倏地一下就钻进雪羊的身体里。
南棠猜对了,这玩意儿果然可以随意附身死物。
趁着这东西熟悉新身体的空档,南棠处理起灵耳兔的尸体。为免被人察觉异状,她不敢假手他人,亲自把灵耳兔带到无人处,起火符焚烧殆尽后才返回大殿。
殿上的小羊羔已经撒欢跑起来,身体圆绒绒,小尾巴也圆绒绒,远远看去像一颗毛球在地上滚动。南棠对这团黑雾的来历产生了深厚的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在他身上感觉不出妖气、仙气、灵气以及魔气,非仙非妖非魔,会说人话,但说话似乎会消耗他的精力,通人性,能够与她沟通,懂得躲避萤雪的追踪,应该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
南棠正一边观察一边琢磨着,忽然间被毛绒绒一团直扑入怀,仿佛抱到满怀打着卷的棉絮,她低头望去,小羊也正好抬头看她,圆杏状的眼睛比灵耳兔大许多,分外讨喜,正顶起弯曲的小羊角讨好般轻轻蹭着南棠的下巴。
南棠对这类软萌灵兽向来欠缺抵抗力,尽管知道这家伙必是别有居心,也还是忍不住揉它脑袋:“怎么?怕我把你送给萤雪?”
小羊又蹭蹭她,蹭得毛都飞进她嘴里。
南棠瞧着眼前与黑雾反差巨大的小羊羔,笑了:“为了保住小命,你还真能放下身段,能屈能伸,是好汉。”
不可否认,这家伙走对了路线,这乖巧讨喜的模样确实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雪羊迅速眨了眨眼——女孩子果然都好这口,也罢,为了保命,少不得豁出脸面,反正这里也没人认得出他。
只闻“叮当”一声脆响,南棠翻掌变出了两枚鸽蛋大小的铜铃。
“里面装着纯净犀块,可以助你遮掩气息,逃过萤雪耳目。”她一边解释,一边把铃铛系到羊脖上。
净犀块就是她殿上净息香未磨成粉前的结晶体,效用比香粉强了不下百倍,价格也贵了百倍,南棠可是下足血本。
小羊晃晃脑袋,铃铛发出一串“叮叮当当”的轻脆声音。
“这身体已熏过龙骨木防生蛆,也浸过灵泉冰防腐,可以保存约一个月时间。”南棠边说边捧起小羊,把这家伙捧到眼前,露出自认为最和气的笑容,“我帮你做了这么多,是不是也该轮到你为我尽些心了?”
小羊只看到一双锃亮的眼和她满嘴的小白牙,她的神情让他觉得,但凡自己一个没答好,就要被她卖回萤雪手中。
叮当——
成串的铃音响起,小雪羊从她掌中跳到地面,左右张望片刻,冲到香炉旁,一角顶翻炉盖,前脚伸进炉里一通搅和后拔/出只乌七抹黑的脚来,在地上画起来。
“春醒坊?”南棠看着雪羊在地面画出的青木图迟疑道,“你怎么知道春醒坊的?”
这问题有些复杂,小羊答不出,只能和她对瞪,最后南棠自己领悟:“萤雪带你去过?”
小羊转个圈圈,证明她答对了。
他跟在萤雪身边的时间很长,也已将重虚宫摸透。
“我的问题在春醒坊能找到答案?”她又问他。
小羊又转个圈圈。
“那还等什么?一起去吧。”南棠蹲下伸,朝他伸出手。
————
叮叮当当……铃铛响了一路,南棠带着小雪羊去了春醒坊。
春醒坊照管着重虚宫在浮凌山大大小小数千亩土地,其工坊自然也建在重虚宫最为开阔的地方。南棠到时,日头正晒,坊外都是正在忙碌农活的低修身影。
“五师叔?”还没等南棠开口,她就听到有人叫自己。
“嫣华。”南棠认出那人,正是给自己送冰桑的嫣华。
嫣华一手压住草帽帽沿,一手拭着汗问道:“五师叔怎会来此?”
“来这里同你说一声,你送我的冰桑,死了一盆,另一盆长得很旺盛。”南棠想了想回道。
“死了?怎会死了?”嫣华却拔高声音,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盆栽会死,“总共也没几天时间怎就死了?师叔是怎么养的?”
南棠便不好回答了,嫣华只当自己的态度冒犯了她,又忙解释道:“师叔莫恼,我不是怪师叔,那冰桑盆土是我亲手调配的,若是冰桑树在短时间内枯死,定是我的配比出现问题,我想把它带回来查看,师叔,那盆土你没扔吧?”
“没,还在我殿中,你随时都可以来取。”南棠点头,她也想看看嫣华能否从冰桑盆土里发现异常。
“那就好。”嫣华放下心来。
“我还有一事想打听……”南棠又问道,“我记得春醒坊供奉农神句芒,不知坊中可有关于句芒的记录可借我一阅?”
“句芒?”嫣华忖道,“有是有,但不多。那不是什么功法秘籍,要借不难,我带师叔去吧。”
她说话间把草帽一摘,隔空和几个师兄弟交代两句,就带着南棠进了春醒坊。
“师叔稍坐,我去找书。”嫣华给她奉上茶后便去找书。
南棠只坐了半盏茶时间,嫣华就捧着一盘书回来。
“都在这里了,叔师请过目。”
南棠扫了一眼,托盘上只有三本残旧的帛书与一根无字玉简。
“帛书是从凡间收集来的,玉简是仙界之物,这二者记载的多是凡间传说而已。”嫣华坐到她身畔,解释起书的来历,又道,“句芒只是凡间信仰,因着司农才被春醒坊供奉在上,师叔怎突然对他感兴趣?”
南棠先拿起那三本帛书:果然是凡人看的传说杂记,里头记录了凡人信仰的神祗,关于句芒的篇幅很短,只介绍他的来历,与所司之职,与潦草生平。
句芒为木神,司掌农事,传说中乃是鸟身人面的形象,对凡人而言是很重要的神祗。
“没事什么,这不是接手了外门丙班,偶尔授课时也聊起凡人神祗,所以就来了解了解。”她一边笑着解释,一边拿起玉简,释出灵识探入其中。
修仙界的书籍可不像凡间以纸帛等为载体,而是以灵玉成简,一根书简可载字图形神,以灵识便可探得。
“原来如此。这些资料我也看过,没什么特别,倒是师叔手上这根玉简,虽然只是仙界杂录,但有些意思。”
嫣华的声音响起时,南棠已经看到玉简的内容。
玉简内只有句芒的记录,除了与前三本帛书内容大同小异的说明外,其中还提到了另一样东西——句芒春种。
这是只在玉昆修仙界流传的仙家至宝。句芒古神经万万载之修,其踪早已泯于玉昆,只留有春种一枚,乃其在泯踪之前历经万载所集的天地万物灵源所汇而成的一枚种子,称为“春种”,也唤作“生种”。
这枚种子属木,遇水则活,遇土则长,可吸纳土内灵气,化生机润泽万物,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力,对修士亦有强大增益作用,可破轮回离六道。
潦潦数字,勾出修仙界一个无法企及的愿望。
不论是凡是修,皆受寿数桎梏,修者修仙,也不过以绵长寿元对抗生死无奈,不论千年万年,终有尽时,而起死回生破轮回,那便是踏出轮回,有了生生不息之力。
这是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
南棠的灵识离开玉简后人怔在座位上,只喃道:“句芒春种……”
“师叔你可千万别像老头那样魔怔了,就凭着这玉简里烂大街的几句话,钻研了句芒生种一辈子,也想效仿古神炼出一枚春种,都快走火入魔了。”见她神情发怔,嫣华忙道。
她口中的老头,便是她的师尊,春醒坊的坊主南山觉。春醒坊以句芒春种图腾为徽记,也是出自南山觉的意思。
南棠回神:“没,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南山师兄他竟然想炼出句芒春种?”
“他……想复活我师娘。”嫣华忽然感伤。
她的师尊与师娘原是重虚宫内一对道侣,也是整个玉昆难得的恩爱夫妻,可惜二十年前一场劫难,师娘为救师尊殒命,南山觉因此痛不欲生,自此荒废修行,沉迷上起死回生术。
这件事,南棠亦有耳闻,此时听到不免唏嘘。
深情者常有,长情者却不多见。
“他也不想想如此逆天的东西,怎会存于世间?不过是前人为博眼球杜撰而出罢了,为这虚无缥缈之说废了道行,以至修为停滞倒退,也真是……”嫣华提起自己师父难免忧虑担心。
南棠只能安慰她:“南山师兄向来行事有度,不会乱来的,他既然觉得句芒春种可炼,便有他的道理。”
“理论倒是可行,但实际炼制起来却难过飞升。”嫣华是南山觉的得意弟子,平素没少帮他做事,自然也知晓一二,“春种需要提炼万物灵源,灵源非灵气,而是万物本源之灵,是很难分离提炼的。”
这世间灵气按五行可分金木水火土五种,但这只是大类别,事实上每一种事物的灵气都有细微差别,而能体现这细微差别的,便是灵源,灵气只是灵源的延伸物而已,在这个基础还会进行异变,生出譬如雷电冰光等等。
“灵源提炼出来后再汇入纯木容器,当容器中的灵源种类到达一定数量,就能炼成春种。但是老头连灵源提炼方法都没找到,谈何收集万物灵源,培育春种?”嫣华说着又叹口气。
只是炼制的理论方向,算不上秘密,自也无需隐瞒。
南棠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信息——纯木容器?
非常巧合,她就是天生的至纯木灵根。
万中出一的灵根,并不意味着都是好的,最起码至纯木灵根不是。
因为太过纯粹,容不得丝毫杂爻灵气,反而导致她修行极度艰难,再加上木灵根所能修行的术法大多为疗愈和辅助类,攻击类的术法少之又少,她无法独自历炼获取资源,每次外出都只能靠积攒的符箓保命。灵根不足,修行又缺乏资源,这导致她的仙路越走越艰难。
也正因此,门派才传出她为了修行处心积虑嫁给江止的谣言,因为江止可以助她修行。
叮叮当当——
一阵急促的铃音传来,南棠从沉思中回神,抬眼就见到不知几时溜到坊外的小雪羊从门口处飞快“滚”进来,直投她怀抱,身后还跟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修士。
“快,快抓住它!”
南棠抱着羊与嫣华同时站起,嫣华喝道:“发生何事?”
“嫣华师姐,这就是前些天逃出羊圈的雪羊。其它羊都剃了一茬毛外加绝育,就差它,现在正好逮了送去剃毛加绝育!”修士喘道,又要向小雪羊伸出魔爪。
雪羊产崽后会大大降低产毛量,所以重虚宫豢养的雪羊除了一部分专门用来下崽的羊外,剩下的都要绝育处置。
南棠与雪羊对视一眼,目光截然不同。
一个是意兴盎然——“哟,要剃光外加绝育?”
一个是惊吓——“?!剃光?绝育?是个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