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礁石远远的探入江水之中,因为地形的缘故,在这里,却是恰好形成了一个回水湾,便成了一个钓鱼的好去处。
此刻,便有两人盘膝坐在礁石的顶端,一人一竿,正聚集会神地注视着那浮在江面之上的红色的浮标。
两人看起来穿着平常,但如果有认得这两个人的在侧,必然会惊呼出声。
一个是当今大宋的首辅萧诚,另一个却是云贵总督罗纲。
“有了!”罗纲喜滋滋的勐拉钓竿,一条鱼便随着钓线飞上了半空,抖落出的水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顿时便映出了一道彩虹。
看着那摔在礁石之上的鱼儿,萧诚不由得哈哈大笑:“又是一条死光皮!雨亭啊雨亭,瞅瞅你,这是什么人品啊!”
罗纲黑了脸,将那条死光皮从钩上取了下来,扔进一边的木桶里,道:“便是死光皮,也比你钓了这么些时候还一无所获得要好。等到了中午,这些死光皮放在油锅里拖一拖,照样可以下酒。”
“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却瞅着吧!”萧诚笑道。
“正想看笑话呢!”罗纲道:“从小你就不耐烦钓鱼,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钓鱼有什么长进。我看你中午多半还是要吃我这死光皮!”
重新装了饵料将钩子扔进水里,罗纲却是将渔杆往边上一插,取出一边的皮囊,喝了一口水之后再递给了萧诚:“吕文焕这一次如此大胆地将手伸了过来,看来背后有更多的人支持他了,你,准备应了?”
萧诚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笑道:“吕文焕没有你想得这么复杂。而且他说的,从军事角度上来讲,都是正理。荆襄与江淮如果能联成一个大的战区,能够以长江为锁链,资源共用,统一调配,的确能更大地发挥出作用。”
“但从政治上来看呢?”罗纲道:“是不是可以看作是某些人向你发起的一次绝妙的进攻呢?这件事情,你可以不应的。吕文焕在军事之上本身就具备一定的号召力,如果再让他担任了两个战区的统帅,那你在军中的声望,必然会被大大降低,这是某些人最想看到的。”
“但是这样一来,对于整个辽国南征的抗击,却是最有利的!”萧诚道。“雨亭,辽国这一次的攻击,不发则已,一发必然如暴风骤雨,第一波,是最难捱的。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抛开,先竭力全力扛过了这一波再说。”
“真让吕文焕指挥军队抗过了这一波,则他的声望必然如日中天!”罗纲冷哼道:“普罗大众看到的只是谁在指挥这场战事,却是永远也看不到,为了支援前线这场战事后边还有人不眠不休地做了无数的工作。”
萧诚大笑起来:“这话,怎么听起来酸熘熘的?怎么啦,让你在云贵搞好大后方,不乐意了?”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说得是什么!”罗纲哼哼道。
“你呀,就别替我操这个心了!”萧诚微笑道:“专心做好你的事就好了,云贵,两广,这可是我们以防万一的退路所在,到时候真有个什么不妥,我们还有这么一大块地盘退守,可以东山在起。”
“这么说来,你已经决定让吕文焕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兼任两个战区的统帅了?”
“是!”
“哪只怕接下来吕文焕就会在淮东、淮西以及荆襄等地,都会提出一些人事上的要求了!”罗纲道:“除开吕端和石从明之外,还有谁被他重用,就可以看出这一次在背后推动这件事情的人是谁了。”
“不得不说,这些人还是有相当的战略眼光的。”萧诚微笑道:“能够看出将荆襄与江淮两大战区连接起来的好处,所以说啊,咱们大宋从来不缺人才,缺得啊,就是能够放下所有私心杂念一心为公的精神。”
“你倒是有,但别人却在心心念念的谋算你!”罗纲没好气地道。
“没什么的!”萧诚道:“从一开始,我们不就是在努力建设一个由大家说了算,大家商量着办的朝廷的吗?从最开始的商业联合会到现在的廷前决议,国家大事放到了明面之上来商讨,来投票,这不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吗?我们从来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啊!”
“这是你在台上,要是有朝一日,你下了台,你觉得眼下的这种议事方事,还能继续下去吗?”
“为什么不能继续下去呢?”萧诚一摊手道:“权力的下放是一个过程,当很多过去没有权力的人,突然发觉自己能够有力量影响到某一件事情的时候,你觉得他会轻易地放弃这种力量吗?不会的,谁要让他放弃,那就是他的敌人,他必然会想法设法将他击倒。”
“可是现在具有投票权的侍制以上高官超过三十人,要把这三十余人中的绝大部分都拢在身边,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你没有发现你都有白头发了吗?”罗纲道。
“也没有那么难!”萧诚微笑道:“其实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真没有什么太蠢的人,大家也都能看到一件事的利或者弊,虽然有时候因为个人的立场问题而对某些事情持反对态度,但求同存异嘛,我们总是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好的一面不是吗?”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一言堂!”罗纲哼哼道:“有什么事你一言而决,那来这许多吱吱歪歪!”
“那样的确很爽。但是以后呢?”萧诚道:“我们这代人,觉得自己一直能够保持英明神武,但我们的接班人还能做到这些吗?我们能一心为公,我们的后来者能做到一心为公吗?”
“这个有些难!”
“不是有些难,是很难。绝对的权力,带来的是绝对的腐败!”萧诚冷然道:“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要想方设法从制度之上来把这件事情锁死。”
“很难一劳永逸的!”
“但只要让普通大众看到这里头的好处,形成了习惯,以后谁想改变这个习惯,至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萧诚道:“我们还很年轻,还有的是时间来慢慢地做这件事情。”
“先扛过三娘子这顿暴风骤雨再说吧!”罗纲没好气地道:“过去还以为三娘子当了家,咱们有什么事都好说了呢,结果,她成了承天皇太后,我们的日子越发地不好过了。”
“她是辽国的承天皇太后。”萧诚澹澹地道:“而且我觉得她现在最想的,就是击败了我们,把我们两个捉到中京去。”
“想得美!到时候你反攻打到中京的时候,我一定要跟着一起去,一定要把她给捉回来好好地问一问她,到底想做什么!”罗纲一提竿子,又一条死光皮在礁石之上努力地弹动着,看得萧诚哈哈大笑。
而江面之上,此时却也隐约传来了笑声以及丝竹音乐之声。
两人抬头,便见到一只巨大的画舫正从江中心驶过。
画舫宽阔的顶楼平台之上,衣着亮丽鲜艳的一群人正或坐或站,有的手持酒杯,有的手持笔墨,更有手持各色乐器的人倚栏演奏,最中央,一群女子载歌载舞,身段妖娆,歌声曼妙!
“真好!”萧诚道。
“是很好!”罗纲叹道:“这让我想起了当年东京汴河之上的盛景,那时候汴河之上的画舫可一艘接着一艘,咱们哥儿几个,可也是那画舫之上的常客呢!”
“你和张子明常去,我可没有怎么去!”萧诚反驳道。
“你那时便有了江映雪嘛,自然就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了!”罗纲道:“后来,也不知那些女子都去了那里!”
“不少人都被掳去了辽地。”萧诚道:“根据后来的一些统计和情报搜集,辽人那一次一共在东京掳走了各色工匠以及青壮男女多达三十余万人。”
“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将他们都接回来。”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先让这江面之上的画舫和快乐的人们能够一直这样快乐写意地生活,然后再说去接那些受苦受难的同胞吧!”
两人都是沉默了下来。
江面之上船来船往,片刻之间,便从他们的眼前,过去了数艘画舫以及更多的商船,偶尔,也能看到飘扬着战旗的战船从河面之上掠过。
“说到张子明,他在陕西路和秦凤路上能控制得住局势吗?”罗纲问道:“陕西路被几大势力切割,互相之间本来就征伐不休,这一回,只怕会抢过得更剧烈。而秦凤路上部族众多,特别是吐蕃诸族在秦凤路上可是颇有优势的,西军那边如果插手,那形式就更复杂,张子明能应付得了这般局面?”
“今日的张子明已不是昔日的小张太尉了,几年的秦岭生涯,也把他打磨得更加地圆润了。上一次甘泉来,便带回去了数十名官员,在扑灭了李淳之后,张子明要求我们派去更多的官员协助他管理。”萧诚笑道:“我已经应了他陕西总督这个位子。”
“你想从西军那里挖一块给他也不问问萧老大答不答应?”罗纲瞪大了眼睛。
“拓拔扬威与萧靖明天就要抵达江宁了,你先代我去接待一下他们吧!”萧诚道:“他们这一次来的目的可不简单呢,我们要是一个应对不好,西军那边的战略,便有可能发生极大的变化,那对我们可就不大有利了。”
“萧老大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大哥的态度只是一个方面,他也只能顺势而为而无法违逆大局的。拓拔扬威也好,张元也罢,这些西军的实权派,更大的倾向,是在辽宋之间左右摇摆,他们是想独立建国。所以本盾上来说,他们并不希望我们与辽国当真分出胜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将自己的价值最大化!”
“西军,可是当年你一手扶持起来的,现在也居然对我们龇牙咧嘴了。”罗纲没好气地道。
“别忘了,当年你这个相公公子可也打着你父亲的旗号,帮着他们做了不少事情的。”萧诚笑了起来:“要不是我们扶植起了西军,那现在西边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说不定早就被辽人可征服了,真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可就惨了。现在不管怎么说,西军可是在西北之地,拖住了耶律敏,耶律环,那可是一二十万的大军啊!雨亭,不要人心不足哦!”
“那你说个章程吧,我要怎么对待他们呢?”
“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有多重要!”萧诚道:“我们可以很大方地开放给拓拔扬威,让他看看我们真实的实力。嗯,江宁守备军马上有一场重量级的演习,可以安排他们看一看。拓拔扬威可不是一般的党项人,那是一个很有谋略、城府以及见识的家伙。”
“说白了,就是吓唬他们呗!”罗纲道:“我就告诉他们,别想些有的没的,跟我们好好合作,将来不会少了他们的好处,他们真想些有的没的,等我们收拾了辽国,再就要收拾他们。”
萧诚大笑:“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了,其实辽国要收拾了我们,接下来也会收拾他们。这天下一统啊,是大家都盼望的事情,金殴有缺这种事情,大家都不希望发生。所以不管是辽还是宋,不管是谁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们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的。早点压宝选择一个,才能利益最大化!”
“我就怕他们选择辽国呢!”
“所以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潜力,看看我们的制度,看看我们的文化,让他们知道只有选对了,才会更有前途,选错了,那可就万劫不复!”萧诚道。
说着话,他勐力一扬手中的渔竿,一条鱼带着耀眼的白光从水里被拉了出来,落在礁石之上,尽是一条重大两斤出头的桂花鱼。
“怎么样,我就说我不鸣则已,必然会一鸣惊人吧?雨亭,中午你有口福了,这么大的桂花鱼,可是很难钓到的。你那些死光皮,还是放生吧!”萧诚得意洋洋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