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斌院士和赵培儒一进会议室,众人的神色便是一喜。
“邹院士来了!”
“邹院士快请!”
好多人甚至激动的站起身来。
即便是同为胰腺三大奠基人,邹斌院士也是相对更受人尊重的那一位。
再加上,彭舒院士很可能回不来了,现在可就全靠邹斌院士“善后”了,此刻邹斌院士终于到位,众人也都是舒了口气。
许芹院士看到邹斌过来,心里也轻松了一点,高兴的笑着站起身来,握手道:“你可算来了。”
赵培儒,则是先在人群中,找到了老熟人曹有田主任。
“曹主任,帮我个忙。”
曹有田连忙道:“赵院长请说。”
“请你把贵医院,近两年来,所有涉及到用‘捆绑式胰肠吻合’的病人数据收集一下,重点收集是否有术后胰腺断面的破裂出血并发症,和胰瘘并发症的案例。”
“还有,要是能联系到上面,把彭舒院士近几年亲手做的手术案例数据,也能收集起来,那就最好了。”
曹有田主任神色郑重的点点头。
他和邹斌院士一样,对赵培儒是非常看重的,既然涉及到马上要使用的方案技术,那就更不能怠慢了。
他连忙出去安排去了。
众人重新落座后。
邹斌院士率先询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彭舒还是回不来吗?”
许芹点点头:“上面一直在和彭舒保持着联系,他那边的手续补办,恐怕还需要很久。”
“病人这边等不了了,必须尽快安排手术了。”
“我们商定的方案,还是胰头切除加捆绑式吻合,由你来负责捆绑吻合部分。“
许芹简单几句话,就把现在的情况交代清楚。
邹斌院士微微点头,和赵培儒对视一眼,露出询问之色。
众人看到邹斌院士这个小动作时,心里不禁一惊。
这动作虽小,但却意味着邹斌院士对赵培儒意见极为重视!甚至都到了下意识就会去询问赵培儒的地步。
实际上,这是在做高龄患者项目时,邹斌院士形成的习惯。
在那个项目时,赵培儒几乎是全程主导推动了项目进度,期间遇上任何难题,只要邹斌院士去询问赵培儒,总能得到满意的答复。
同时,这也是邹斌院士对赵培儒深厚理论基础的一种认可。
许芹院士也饶有兴致的看了眼赵培儒。
她虽说没和赵培儒直接接触过,但也听到了最近的种种传闻。
863项目负责人,科技进步奖一等奖,艾滋病禁忌打破者,高龄患者项目主导者。
这一连串的成就,确实会让人对赵培儒高看一等。
两位院士的目光焦点落在赵培儒身上,其他人,自然也全都看向赵培儒。
在众人的注视中,赵培儒道:“我同意许院士的整体治疗方案。”
“但,里面的部分方案,可以改一改。”
他这话一说,众人全都露出些许惊奇之色。
因为这整体方案,与其说是许芹院士提出来的,倒不如说是他们所有专家们,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排除了十几种方案后,最终共同商讨出来的。
这么多全国最顶尖行业内专家商讨出的最终方案,即使不是完美,那也是目前能想到最好的。是得到在场的这数十人同意的,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的。
结果赵培儒一来,就说要改一改?
许芹院士道:“赵院长请说。”
赵培儒:“彭舒院士发明的捆绑式胰肠吻合,最大的特点,就是将胰腺残端套入空肠内,消除缝针和缝针之间的细小间隙,来降低胰瘘的发生。但……”
“但这种术式也不免顾此失彼,会导致胰腺断面会有胰液渗出。”
“这些微小的胰液,最终会汇聚在胰腺断面附近,逐渐侵蚀胰腺断面,在空肠内被肠液激活,并沿着胰肠套入的间隙,向空肠断面方向侵蚀。“
“这时候,彭院士捆绑术式的优点,反而成了其缺点。”
“会间接导致胰腺断面附近小血管被侵蚀,造成破裂出血的现象,严重的,还会沿着残胰套入空肠的间隙流出,形成胰瘘。”
众人听着,眉头都是紧紧拧起。
赵培儒说的这些,就像是一步步的推理一样,听着很有道理。所阐述的道理,也都符合医学医理,以及消化道常识。
但问题就在于,这一步步的凭空推断,太多!
尤其是赵培儒所说的,微小胰液通过间隙渗出,沿着胰肠套间隙流出侵蚀,同时还得被肠液激活……
这整个推演的过程中,巧合太多了,让人不禁怀疑,这些真的容易发生吗?
每1000例这种病人,有几个会发生这种胰液渗透现象?
而且,当初彭舒院士团队在开发这套治疗方案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考虑这点吗?
坐在长条桌最前面的许芹院士,没有断然下结论,而是深深沉思着,思索着刚才赵培儒阐述的这段话。
正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合协医院的负责人,曹有田主任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捧着一堆资料。
他先是将这堆资料,放在桌子上。
随后,拿起最上面的两张汇总表格,放在阅片灯前面,通过放大功能,在巨大的墙面白色幕布上显示出来。
赵培儒冲曹有田点点头,起身朝着会议室最前面的墙壁白色幕布走去。
赵培儒在路过曹有田身边时,曹有田道:“彭舒院士亲自操刀的案例,也收集到了,数据在第二张表格上。”
赵培儒点点头:“辛苦了,帮了我大忙了。”
曹有田连忙笑道:“不,我们都是在为病人考虑嘛。”
他在收集到这些资料后,一看汇总出来的数据表单,便知道赵培儒要做什么了。
此刻,他也是心潮澎湃的看向赵培儒的身影。
这位赵院长,又要用这些数据,来做惊人之举了!
他暗暗环视了一圈房间里的这些全国顶尖团队、专家们……
这么细微的数据,竟然这么多顶尖团队都没察觉出来。只有这位赵培儒心细如发,给挖掘了出来!
这时,赵培儒站到白色墙壁幕布前,拿着红外指示器道:
“各位请看,这是合协医院近两年来,所有使用捆绑式胰肠吻合案例的术后随访记录。”
“这是胰腺断面破裂出血的发生率,这是形成胰瘘的发生率。”
众人连忙凝神看去。
他们在脑子里,将这些数据一一做对比。
破裂出血的发生率,确实要更高。
而更关键是,其胰瘘发生的平均时间,要比普通做胰头切除手术的病人,在时间上更晚一些,但胰瘘发生率却只有少量下降。
众人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结论,和赵培儒刚才的推断,完全吻合!
这时,赵培儒把第二张表单投在白色墙壁幕布上。
“大家看,这是彭舒院士亲自操刀的手术案例数据,同样有这个问题。”
众人一看,心里不由一凛。
确实如此。
看来,这是术式的硬伤,即便是彭舒院士这位操刀高手,同样无法避免这胰液缓慢渗透、流出、腐蚀、肠液激活的问题。
胰瘘发生时间更晚,说明彭舒院士将胰腺残端套入空肠的做法,确实有效。但也恰恰证明了,赵培儒所说的胰液缓慢渗透流出侵蚀,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这两个实打实的数据,足以坐实刚才赵培儒的所有推断了。
众人都有些惊奇、佩服的看向赵培儒。
这么细微的术后随访数据,如果不是专门统计起来对比,谁会专门去研究?
这个赵培儒,心好细啊!
是个专门做医疗科研类型的人才!
一名重份量的专家皱眉道:“这么说来,连彭舒院士的术式,都不适合了?”
众人眉头也都是一皱。
要是彭舒院士这种吻合术式都被排除,那还能用什么?
矮个子里面拔将军,相比起来,其他吻合术式效果更差,最终,也还得选择这种术式。
邹斌院士则看向赵培儒。
以他对赵培儒的了解,既然能提出这些问题,那多半,赵培儒心里,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许芹院士在听到这段分析后,也一直在紧蹙着眉头。可当她不经意间看到邹斌院士的神色时,心里一动。顺着邹斌院士的目光,许芹再次看到了赵培儒的身影。
邹斌院士就如此相信赵培儒?
这位赵培儒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能把邹斌院士给折服的如此彻底?
这时,赵培儒道:
“我们可以在捆绑式胰肠吻合基础上,再次进行几种改良。”
“将其容易发出胰液渗漏、流出、腐蚀、肠液激活现象,给遏制住。”
这话一说,全场皆惊!
要改良彭舒院士的术式?
众人面面相觑。
一名院士及其背后庞大、专业的团队呕心沥血,不断钻研,多次迭代,最终推出来的治疗术式,是非常成熟的,甚至可以说,已经穷尽了所有可改进的方式。
那么庞大的、顶尖的团队都无法再次改进术式,你想出了什么改进的办法?
众人都睁大眼睛,看向赵培儒。
许芹院士也问道:“赵院长有什么想法?”
赵培儒道:“我初步设想,是用以下几个办法来改良。”
“第一个,是胰腺断面采用鱼口状,保留较长的胰管,这样胰管断端流出的少量胰液,距离胰腺断面相对较远,不易腐蚀。“
“第二个,用胰管内支撑管,将大部分胰液流到远端空腔,避免靠近胰腺断面激活。”
“第三个,缝扎脾静脉在内的胰腺断面血管,使胰腺处于乏供血状态,可使胰液分泌减少,同时也能预防渗漏胰液侵蚀胰腺血管,造成出血的危险。”
“第四个,针对胰腺断面的细小渗漏现象,应该用电刀的电喷模式,将难以发现的胰腺断面细小血管进行电凝闭塞,将断面胰腺组织凝固,使断面表面无胰液渗出。”
赵培儒洋洋洒洒,一口气说了四条举措。
众人在听第一条时,不住的点头。
一个鱼口状的处理,加上保留较长胰管的方式,看似只是简单的改变,但应该是很有用的。
以他们这些最顶尖、经验最丰富的的眼光,能判断的出来,应该是很务实的改良方法。
他们对赵培儒也透出赞赏之色。
这位,还真想出了很好的改良办法。
只有观察极其细致入微,且从细节上考量的人,才能根据病人胰腺的特点,想出这种改进办法。
等听到第二个时,众人便不由得有些吃惊了。
接连两个办法,都是非常务实而好用。这赵培儒能接连想到两个,属实不易。
等听到第三个、第四个……
众人嘴巴都长大了,合不拢了!
您怎么说起来,还没完了?
能想出一个改良,就实属不易了。您接连一口气,竟然说出四个?
而且听起来,这四个措施还都是有效措施,且都是大刀阔斧的改动!
听到后面,许芹院士已经翻开本子,在上面边写边画了。
因为她发现,随着赵培儒阐述的思路越来越多,她脑海里迸发出的想法和念头也越多,好记心不如烂笔头,先把心里的林林总总写下来,再进行分析。
会议室中的众人,也几乎全都如此,一个个都是边听,边记,脑子里边分析。
合协医院的曹有田主任,看着眼前这一幕,耳中听着赵培儒洋洋洒洒的阐述,也是被惊的头皮发麻!
赵培儒竟然真的把彭舒院士的术式,进行了四个步骤改良!
这太牛逼了!
没看房间里,已经没有一个专家说话了吗?
邹斌院士,同样听的眼睛发光发亮!
他脑海里,也如翻江倒海一般!
“这四步改良……初步推演下来,全是极为有效的改进方法。”
“彭舒的术式,竟然还有这么多可改进的地方。”
他看向赵培儒的目光中,充满了惊叹和赞美、敬重!
他之前,只是欣赏赵培儒,但这次,多了几分浓浓的敬重!
彭舒的那个术式,实话说,他也同样琢磨过很多遍。
也同样,没能找出更进一步改良的办法。
现在回过头去看,自己还是不如赵培儒揣摩的那般细致,观察的那般细微透彻!
等赵培儒说完之后的十分钟内,房间里都是静悄悄的。
每个人,都在眼前的本子上、纸张上,不停的写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