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樱不难发现戈止的思考方向狭隘,他对天道有一种盲目的崇拜,他认为天道选择了丁解颐,那么必然有它的道理,丁解颐的生长环境,她的性格成形,都自有道理。他不是没有机会去纠正对方过于极端的利己性格,成为为她指明方向的导师,但他不会轻易去破坏天道的“安排”。
然而不可能每个人都全然按照那条轨迹去行走,即便是天命之子也会有“例外”。
其实戈止说的也不算错,在原轨迹中,确实是丁解颐飞升灵界,意外获得灵界大能的青眼,降下福祉,这一界才从贫瘠蛮荒的那一类被划了出去,归属于富饶之地。对于此界来说,她能令整个修仙界重复上古辉煌,自然是有大恩,是当之无愧造福生灵的“天命之子”。
至于重新拥有丰沛资源的修士,可以安享几年的太平,会不会遭受另一番大劫,就无人可知了。
戈止这一生过的非常自我,从来没有人能冲击到他的观念。如果闻樱是友方的立场,以温柔劝告的语气去说,他许是会嗤之以鼻。偏偏她是他最初瞧不起的那一类,当他发现她的是非观、大局观,都比自己更为透彻之时,不知不觉就将她的话听到了心里。
这样的碰撞非常厉害,令他的观念仿佛遭受大雨倾盆的树木,因受不住冲击而应声断折。
“我说错了吗?”闻樱最后问他。
他面容几近变幻,也没有办法说一句“你说的不对”。这是他第一次动摇了自己心中的信念。
天道,一定是对的吗?
依靠丁解颐一个人,就能够令这片土地恢复勃勃生机?
他其实并不是如闻樱所说“忧国忧民”,心系天下苍生。他来自万年前,他看过这片大陆曾经是怎样的景象,当它几经变换,从资源丰富,便是一呼吸都会有天地灵气纷纷涌入身体的,见过盛世的人,很难不在怀念
或许是性格的缘故,万年的时光没有人让他看透世事,淡泊潇洒,反而让他更加眷恋这个地方。他生于家族,长于家族,哪怕家族对他并不公平,本心里却是一个容易产生归属感的人,因此他最终仍然因家族而致使肉体消亡,不得不在空间徘徊。
“你说的对。”
也就是在他话落的一瞬间,闻樱身上忽而生出着鞯陌坠猓尴烧咦匀蝗系贸隼矗馐切椎墓猓蛱斓亓槠谏材羌溆坷淳奂呕嵊姓庖徊愎饷
元婴中期。
她突如其来的进阶,使戈止微微一怔,紧接着就听见了对面传来女子轻哑的笑声,肆意极了。
“太有趣了。”只听她笑咳道。
“这是……?”
“你当真信了?你看过我的记忆,应该知道我练的是七情之道,”她蹙着眉,唇畔却漫上笑来,轻慢道,“我不过是瞧了你的记忆,发现你恰好可以助我修炼,才说了这一番话罢了。忧这一情,竟是从你身上练成了,看来你当真是心怀苍生。”
“你拿我……炼道?!”
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却见她轻抬下巴,“有何不可?”闻樱说着便是悠悠一叹,“我原以为这镇魂石有天大的用处,才想盗走,可既然只能修补空间,我拿了也无用。还有一事你不知吧——”
不知何时,她已经骑在了赤炎金猊的背上,来到了倒悬的石像旁边。待戈止注意到时,她已不知打开了何处的机关,那石像下方的地面竟非同寻常,令她的身形刹那变得模糊。
“这地宫之门并非只有一处,但若要离开,必是要将镇魂石归还石像。”她最终递去妩媚一眼,轻嘲似的,消失在了原地。
“有缘再会。”
戈止虽然震惊,却仍然站在了原地没有动,至少没有阻挠她的离开。如果是刚与她接触的戈止,恐怕在知道被人戏耍之后早已火冒三丈! 但这一回,他心生迷茫。
她说的这段话,又是真,是假?
纵然她是在骗他,但那一段话没有说错。如果不是心有感悟,又怎么说得出那些话。
这个女魔修身上有太多的矛盾,他竟无法看得明白。
镇魂石虽然归于原位,但地宫仍然没有开启的迹象,反而在十九离开时的一声低吼声中,如听从了命令般,发出隆隆的穿云裂石的震响,紧跟着,整座地宫都如同天塌地陷,向更深的地底沉了下去。
原本在地面上的“水中倒影”般的石像,都沉埋进了地底,隐约可以听见地宫传来惨烈的呼号。
闻樱心知丁解颐不会出事,戈止是看着她打开机关离开的,过目不忘是修士最基础的能力,他从记忆中推测一二,就能知道离开的方法。
她在出来的一刻,便支撑不住倒了下来,在十九做好了该做的事情之后,她仍勉强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这是以十九的立场要做的事,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地宫沦陷,意味着将有一部分人类的高阶修士折损,在人族和妖族的战斗中,原本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她是人类修士,但十九是妖兽。对于那些贪得无厌,冒犯他们妖族圣地的人类修士,哪怕十九不会生气,她也不会以“为了和平”这样的理由去劝说他。
于长远来看,势均力敌反倒会让人类修士知难而退。
自从他化形以后,在前往地宫的那一段路途之中,她就发现有人与他进行接触——在她没有在一旁的情况下——那些人不知她的神识探测能力,没有施展高明的隐藏法术。
但每当她以为他会就此前往妖族王都,参与王位争夺时,十九仍然会回到她身边来。
这一次在地宫,是他得到了地宫的地图,才在他们夺走镇魂石之后为她指了方向。他一开始就知道她要去拿镇魂石,却没有阻拦她。
十九对她有一份过度的信赖,仿佛知道她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
闻樱眼下身受重伤,十九便驮着她去找了一处僻静疗伤的洞穴。
她先是与石像做斗争,待看透它不能出石门的劣势才逃脱,马上又受了戈止一击,创巨痛深。神识上的伤害最为难治,就连她刚晋升的元婴中期也摇摇欲坠,只勉强维持着,仿佛随时就会掉下一层来。
到了山洞以后,闻樱盘坐疗伤,十九则跑去外面找能用的草药。
妖族的地域有许多灵草是人类修士所没有的,因而纵然闻樱手中还有丹药,治疗神识的却没有,不能对症下药。
待他回来,闻樱面色虽白,倒不似方才那般虚弱地像随时会倒下来的样子了。
“我好多了。”她道。
十九挨近她,轻拱了拱,似在撒娇。闻樱这样坐着,才发现他长大了很多,已经有了几分封离化为原形后的架势。再过不久,想必他会变得越来越高大,躯干健硕,威风凛凛。
这样想着,她倾身抱住她的小狮子。
他的鬃毛像一张温暖的毯子,毛茸茸的,驱散了她因受伤而产生的寒冷的感觉。闻樱闭上眼睛,他口中咬着灵草的茎秆,低下头,柔软地草叶子刮到了她唇边。
大抵是习惯了兽形,他竟也没想到要变成人形。
闻樱惫懒,便顺势吃了一片疗伤的灵草叶,那草叶化作一股暖流进入丹田,令四肢百骸在瞬间感觉到温热舒适之意,受创的经脉逐渐恢复。有了这一次的经验,十九再换其它的草药来时,她想也没想就吃了进去。
这草药却并不温和,有些刺激,她尚未做好心理准备,竟激得她咳吐出一口血来。
十九大惊,喉间滚出低哮,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她唇角的血。他还是四阶小狮子的时候,就很喜欢舔人,大抵是封离不好亲近,她成了他能亲近的人,那感觉和被家里的宠物小狗舔了没什么不一样。
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耳朵,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
但她的安抚,却没有让十九停止下来,闻樱心中刚生出疑惑,忽然间,她手里环抱的毛绒的形状消失了,接触到的似是颈间温热的皮肤,妖兽的低吼也化作了喘息声,像是有人在她唇畔亲吻,令她蓦地回过神来。
“十九?”
十九突然化作了人形,这一次化形,他的长袍倒还在,只是他浑身像烧起来一样滚烫,很不对劲。他被她推开,仿佛受伤般地“呜”了一声,又就势委屈地去舔她的手心。
她方才咳血时用手捂住了嘴,此时上面便有血迹。
血……
闻樱哭笑不得,猜测是不是刚刚的草药里有什么成分。他的状态让她想起了妖兽的发情期。
没等她想好怎么解决,山洞外忽然传来一妖兽谄媚的声音,“殿下,十九殿下应该就是在这边不错……”
她一愣,元婴后期的威压向山洞蔓延,但她愣住却不是因为危险和警惕,而是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